结构类·前蓄势后归结的宋词赏析

【依据】若合全篇观之，前两段纡徐为妍，为末段蓄势; 末段卓荦为杰，一句松不得，为前两段归结。一词之中兼两种作法。(陈匪石《宋词举》卷下)

【词例】

夜 半 乐

柳 永

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凤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鹚，翩翩过南浦。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败荷零落，衰柳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 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解析】柳永的《乐章集》以工于抒写行役羁旅见称。《夜半乐》之所以值得重视，除了体现柳词这一基本特色外，还具有前两段为后一段蓄势、铺叙，后一段对前两段归结的特色。

从内容上看，全词三叠，第一叠是叙述舟行经历，第二叠是描写舟中见闻，二者都是写景;第三叠乃是在前两叠基础上写情。从词中的“越溪”和“万壑千岩”来分析，可推知全词是作者浪游浙江时的作品。

首先我们看前两叠： 首句点明节令和天气，构成全词的背景基调，并为全词抒情部分埋下线索。次句则由黯淡的背景，引出主人公——作者自己乘扁舟离江渚时是怀有极高兴致的。“乘兴”是第一叠的 “叠眼”，从 “离江渚” 直到 “过南浦”，词人兴致一直甚高，而且有一丝丝的 “豪壮”意味。“渡万壑”两句既概括旅途之长，又反衬游兴之深远，可见作者心情愉快。“怒涛”四句，写的是舟行中的见闻，实际上是作者轻松心情的反照： 舟入顺风境界，浪涛初息，经商办事的船客于船中高兴地互答。“片帆高举”是写实，和后两句中的 “泛”、“翩翩”恰当地表达了作者轻快的心情。同时和开头 “乘兴”呼应，共同表达作者的怡然自乐心态。船行水中，人在舟中，第一叠写了水上的景致。第二叠虽说是继续写 “见闻”，但视角发生了变化，转向两岸。“残日下”暗指时光近傍晚，地点由南浦进入江村。顺序是承接前叠，继续观赏风光，故以“望中”领起第二叠。“望中”三句是写岸上，写的是远景，“酒旆闪闪”，烟雾朦胧中一带渔村，其间点缀 “数行霜树”。俨然是一幅水墨丹青画。“残日下”渔人用木梆敲击船舷，引起词人注意，原来是渔人 “鸣榔归去”。此刻作者心情开始变化，接下来的近景可证明，岸边滩头，“败荷零落”，临水岸边，只余下秃枝杨柳。透过杨柳缝隙，三三两两 “浣纱游女”相语归来。“游女”是第二叠的描写重点，精细地描绘了游女归来时是 “含羞笑相语”的神情举止。“浣纱游女”归来，是触动作者感情转折的媒介。本来词人是乘兴游赏，漫不经心，只有登舟游水之雅兴，并无羁旅行役的感叹哀伤。但眼前的游女，触动唤醒了沉埋于作者心底的深情，于是失落感油然而生，心底骤起狂澜，从而自然转入第三叠的抒情。

第三叠是由景入情，并且是由前两叠引起的。“到此因念”一语即转，一个 “念”字引出第三叠与前两叠迥异的离愁别恨。“绣阁轻抛”乃悔却当初轻易离家; “浪萍难驻”则是慨叹浪迹他乡，行旅艰难。“轻抛”“浪萍”四字，后悔、不满之意溢于言表。更令人感到凄惋的并非此处，而是后会难勘，“叹后约”四句，便是从不同角度感叹与亲人团聚的艰难与无望。分别从自己和亲人两处着笔，又分别从时间和空间两个角度着眼，淋漓尽致地阐发难以诉说的凄楚。最后只好 “凝泪眼”而长望。结语 “断鸿”句，重又由情入景，将无以复加的愁苦寄托于眼前之景，海天茫茫，空阔无际，境界雄浑，含无尽之意。

综观全词，前两叠是写景，从容不迫，行徐为妍，是为第三段蓄势。末段是抒情，感情汪洋恣肆，一发难收。就笔法而言，前两叠先叙述，转为描绘; 描绘中由自然转向社会人事，显示出铺叙特色。末段笔调急促，卓荦为杰，一句紧似一句。一篇之中，两种笔调，两副色调，写出了感情由漫不经心的游目骋怀到触目惊心的孤寂惨然的飞跃过程。仅就三叠的结语而言，虽均为景语，但前两叠是景中有情，表现出主人公陶醉于自然美色中的怡然心态，第三叠以景语作结，则是情中之景，重在表达寄寓于景物之上的主观悲感。前两叠是赏心悦目，后一叠是触目惨然。这也就收到了以乐景衬哀情而倍增其哀的艺术效果。

宋词人受柳永词风影响较大的是周邦彦，后人有 “周柳”之称。宋·陈振孙 《直斋书录解题》 云：“清真词多用唐人诗语，隐括入律，浑然天成，长调尤善铺叙，富艳精工”。如周邦彦的《满庭芳·风老莺雏》、《苏幕遮·燎沉香》、《浪淘沙慢·晓阴重》等等。就他的 《解语花》而言：

风销绛蜡，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桂华凉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上片为下片蓄势，下片对上片归结，于归结中抒情展怀，和柳永手法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