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类·极有理趣的宋词赏析

【依据】 “多情却被无情恼”，盖行人多情，情人无情耳。此二字极有理趣。(魏庆之《诗人玉屑》 卷二十一引 《词话》)

【词例】

蝶 恋 花

苏 轼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解析】理趣即诗人或词人通过对世界的观照，在对一些具体的景物或情事的描绘中，渗进浓厚的哲学意味，揭示睿智的人生理念。诗如“水深鱼极乐，林茂鸟知归”(唐杜甫 《秋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唐白居易 《赋得古原草送别》)，词如“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宋秦观《鹊桥仙》)、“世上风波任险，门前路径须宽。心无妄想梦魂安，万事鹤长凫短”(宋宋自逊 《西江月》)等等。

追求哲理与情致浑融一体、自然与社会高度契合，应该是理趣表达的最佳境界。

我们看看苏词，对此或可有所体悟。

例词的上片，先写暮春的景色：“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红花凋零，青杏初结，加之紫燕纷飞，绿溪绕舍，这暮春的景色中颇有一种富贵的气象。然“最繁华时总是最悲凉”，富贵气愈足，其伤春之情便愈浓。此时，已经使人感到怅然若失了，待到忽然发觉“枝上柳绵吹又少”时，一颗孤苦无依的心灵便跃然而出。感受至此，何人不怦然心动?接下来的一句颇富哲理意味的名句便被词人极其自然地唱了出来：“天涯何处无芳草!”有芳草就会有芳草的凋零，这又是在伤春。然而，在这一伤春意象的背后，不是很有一种深刻的人生之慨吗?不是很有一种随缘自适的哲理意味吗?这就是理趣。

再看例词的下片。“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承上片“人家”，写“墙里”和“墙外”，“行人”和“佳人”，一方多情，一方不知情。待到“笑渐不闻声渐悄”，词人方才一语道破天机：“多情却被无情恼”。一个伤心之人，大概最希望能有那么一位红颜知己来为他弹奏一曲凄婉的歌，可他听到的却是“佳人”的笑声，自然好生悻悻。在现实生活中，多情常被无情恼，一方多情，一方不知情，是司空见惯的事。此词的结句，既是指词中的具体情事，又是对现实生活的极富哲理的概括，情理交融，撼人心魄。看似演绎事理，实则阐释人生。

苏词中理趣的传达，大都由某具体的景物或情事生发开来，以情相关联; 常在一系列描绘眼前客观景物或情事的意象之后，突然荡开一笔，就景物或情事生发议论，创造出一个极富理趣、耐人寻味的意象，让传达理趣的意象与描绘具体景物或情事的意象之间的连接合乎感情的逻辑，使人感到极其自然。

我们再看他的一首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此词上片抒写词人途中遇雨而处之泰然的洒脱情怀，末一句忽从眼前的情事中跳出来，就雨生发出生平的回顾和人生的观念：“一蓑烟雨任平生”。这是一句由议论构成的富有哲理意味的意象。它从一件具体的平常小事而跳跃到对整个人生的总结，其间由 “烟雨”为中介以洒脱的情怀相关联，使传达理趣的意象与表达景物和情事的意象之间的连接十分自然。下片写晴雨之后的情状，末一句 “也无风雨也无晴”从此时的心境到对整个人生世事的彻悟，创造了一个透露禅机极富理趣的意象。这一意象与前面的意象之间，也由 “雨”和 “晴”做中介以超旷之情怀相关联，契合无间，妙趣横生。

一谈到理趣，人们会自然而然地想起苏轼的一首著名的诗 《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明身在其中的人往往被各种现象所迷惑，看不到事件的真相。此诗以其深刻的哲理概括而为千古传诵。然而，这种刻意表达出的哲理意味，与苏轼词中那种由浑然天成的意象所自然生发出的理趣相比，其情致和气象却是大不相同的。

与之相比，前述东坡词中的理趣，宛如天空中的云，那么实实在在地挂在我们的头上，又是那么遥远得只能让人徒生虚幻的想象，可望而永不可企及。有一方想象的空间。唯此，才使人产生了亦近亦远、亦酸亦甜的感受; 唯此，才句含了太多太多的人生体验;唯此，天空中的云才永远那么神奇和美好。

理趣之妙用，于此可得三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