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类·以特名代通名的宋词赏析
修辞类·以特名代通名的宋词赏析
【依据】以特名代通名: 此类之特名,亦系在某种情事之下最特著之名字始用以替代,与上举以古代今者略同,而微有分别者,则以古代今者,多用自代,而此类则用以泛指而已。(《詹安泰词学论稿》第七章《论修辞》)
【词例】
水 龙 吟
登建康赏心亭
辛弃疾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解析】这种替代式几乎等同以古人代今人,词之表层仍借古人倾诉,深层则服务于现实,有感而发。它的最大特征是不特指作者,而泛指他人。所言及的古人,必是那类人中最具典型特征的。辛词喜用典故,替代式的几种类型皆在词中屡屡出现。《水龙吟》素被推崇为这方面的名篇。此词作于词人南渡数年之后,他已充分认识到南宋小朝庭投降派当势的黑暗局面,他的建功立业、报效家国的壮志亦备受挫折,故其内心充满牢骚愤激。他登上建康赏心亭,眺望沦陷于金人铁蹄下的北方大好河山,那也是生他育他的故乡,不由得感慨万千,心潮翻滚。北方的山川峰峦,仿佛都在向词人倾吐无限的“愁”与 “恨”。雄才大略、抱负非凡的词人只能摩挲宝刀、拍打栏杆,徒呼劳劳。
上阕蕴足气势,内心的悲苦愤闷不可抑制。下阕连用三典,举三位历史人物,迂回地表明自己的志向。这三位历史人物,代表了当时社会上的三类人,对当时的士大夫阶层进行基本归类。其一是西晋张翰。他在京城为官时,因见西风起而想念家乡的菰菜蒪羹和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晋书·张翰传》)便弃官而归。被后人推尊为隐士的楷模。在南宋的政治低气压下,多数士大夫对前途失去信心,只求归隐山林,明哲保己,独善其身。朱敦儒便高唱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好事近》)。张翰是这类隐士的特名。辛弃疾明确表露不愿奉行这种逃避哲学。其二是三国许汜,在天下大乱之际,不顾家国,求田问舍,营一己之私利,遭刘备鄙视。这是士大夫中俗士一类的特名。他们趁乱世混水摸鱼,兼并土地,聚敛财产,穷奢极欲。据记载,当时名将张俊家年收租64万斛。后权相贾似道更将西湖名胜霸为己有。辛弃疾对这类人嗤之以鼻。他逝世后,“家无余财”,确实显示了他磊落的人格和清白的节操。其三是东晋桓温,率兵北伐,为国建立了不朽功勋。某次北征,路过金城,“见前为琅玡时种柳已皆十围,慨然曰: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折条,泫然流泪。”(《世说新语·言语》)桓温正是辛弃疾这样有才略、却又无从施展的志士的特名。他们的最后结局都是悲剧性的,岳飞、陆游都归属此类。辛弃疾亦借此再度表明心意,抒发苦闷。词人所举三类特名,涵盖整个士大夫阶层,十分精炼。这便是运用以特名代通名之法所达到的特殊艺术效果。此法与以古人法代今人不能截然分开,如下阕的桓温便可视作辛弃疾的自代。故两种替代法在词中发挥的作用也十分相似,以简驭繁,含蓄隐约为其主要特征。辛弃疾采用此法,比较批判,词作内涵既深且广。结尾的一把 “英雄老泪”,才格外地沉重悲苦。辛弃疾的许多成功词作,皆得力于此法。其 《摸鱼儿》 云:“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即以杨玉环、赵飞燕泛指一切舞权弄势、播弄是非的朝中小人,遂成千古名句。
此法皆为泛指,运用起来比以古人代今人法更为灵便、广泛。有时仅仅起修辞作用,并无更深含意。如“可怜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晏几道 《河满子》),系以 “王昌”替代一切白面郎,又如 “白藕香中见西子,玉梅花下遇昭君,不曾真个也销魂!” (詹玉《浣溪沙》)系以 “西子”、“昭君”替代绝代佳人。有时的替代则曲折迴环,一转再转。姜夔 《疏影》 云:“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这里的“昭君”不仅泛指绝色佳人,更深一层还替代月夜飘香的清幽“梅魂”。郑文焯称其 “如闻空中笙鹤,飘飘欲仙”(转引自龙榆生 《唐宋名家词选》),便是因替代法的运用而给人一种空灵奇妙的感受。姜夔的 《长亭怨慢》 云:“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韦郎”与 “玉环”分别泛指正处在离别痛苦中的男女双方。此词咏长亭垂柳,姜夔用替代法,也围绕这个主题。如此替代,多种含义错综交杂,咀嚼回味,蕴意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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