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类·用成句作歇后语的宋词赏析

【依据】 (黄庭坚《西江月》)起二句咏酒，而用成句作歇后语，为词中创格。《后山诗话》 云：“盖韩诗有云：‘断送一生唯有酒’，‘破除万事无过酒’，才去一字，遂为切对，而语益峻。又云：‘杯行到手莫留残，不道月明人散’，谓思相离之忧，则不得不尽，而俗士改为 ‘留连’，遂使两句相失。”(俞陛云 《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词例】

西 江 月

黄庭坚

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远山横黛蘸秋波。不饮旁人笑我。花病等闲瘦弱，春愁没处遮拦。杯行到手莫留残。不道月斜人散。

【解析】黄庭坚两次丧偶，无子，后娶一妾，在庭坚40岁时生一子。元丰七年(1084)他由家乡洪州分宁 (今江西修水)赴往德州德平镇(今山东商河)，路经泗州 (今江苏盱眙)时，在普照寺僧伽塔前写下一篇 《发愿文》，文中说：“今者对佛发大誓愿，愿从今日尽未来也不复淫欲，愿从今日尽未来也不复饮酒，愿从今日尽未来也不复食肉。设复淫欲，当堕地狱，住火坑中，经无量劫，一切众生为淫乱故应受苦报，我皆代受; 设复饮酒，当堕地狱，饮洋铜汁，经无量劫，一切众生为杀生故应受苦报，我皆代受。”此后多年，他一直严守誓言。但晚年连遭贬黜，生活境遇极为恶劣，才又破戒饮酒。这首词序言说：“老夫既戒酒不饮，遇宴集，独醒其旁，坐客欲得小词，援笔为赋。”可以看出，当时尚未破戒。词中表露了否定戒酒的心态，现实痛苦难以忍受，唯有酒的麻醉可以暂时逃避，故而不能不思饮酒，非饮酒无以遣愁。言在饮酒、不饮酒之间而情寄八荒之表。

上片张扬饮酒的功效和社会风气，下片叙说饮酒的现实需要，并殷勤劝饮。这是实现他自己提出 “化俗为雅”主张的代表作，词风既活泼爽快，又老辣有力。“远山横黛蘸秋波”，大自然中，连无生命的远山也象黛眉一般浸润着美目似的秋水，何况富有生机活力的人了，更应痛饮一番才是。萧洒的反讽凸现了作者不羁的形象。“花病”、“春愁”，信手拈来，浇化在行杯之下。“杯行到手莫留残”大有李白 “将进酒，杯莫停”的流风余韵，飒爽俊快，生气勃然。这些共同构建了此词鲜活的肌体和老辣的气度。但留给人们画龙点睛般强烈印象的还是开篇的两句：“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可以说，这是此词的灵魂。而这两句又非山谷自作，完全是一种巧妙的借用。上句出自韩愈 《遣兴》，原诗云：“断送一生惟有酒，寻思百计不如闲。莫忧世事兼身事，须著人间比梦间。”只将原句最后一个“酒”字去掉。下句出自韩愈 《赠郑兵曹》，原诗云：“尊酒相逢十载前，君为壮夫我少年。尊酒相逢十载后，我为壮夫君白首。我材与世不相当，戢鳞委翅无复望。当今贤俊皆周行，君何为乎亦遑遑?杯行到君莫停手，破除万事无过酒。”也是只将原句最后一个 “酒”字去掉。“断送一生惟有酒”，人寂寞痛苦的一生只有酒始终是伴侣，可以帮助消磨时光。“破除万事无过酒”，消除人的诸多烦恼、苦闷，没有比酒更有效的灵丹妙药了。

两句原来分属韩愈一长一短两首互不相干的诗，句尾都是一个 “酒”字，本不能连缀一起。山谷的妙技在于将其各删一个 “酒”字，正好合乎 《西江月》 前两句的格式：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韵)。六字句，上句收仄声，下句收平声，入韵。而且两句形成对仗，严整而工巧。更妙的是，两句又构成一对歇后语。对于读过原诗的人，可以稍加回忆，记起那个 “酒”字; 对于未曾读过原诗的人，也可从意念上，从下文的“不饮”、“杯行”等字样中猜到谜底。这样一写，全词都是咏酒，却不出现一个酒字，耐人涵咏。如此精列、巧妙，正是黄山谷的作风。无怪陈师道称赞曰：“才去一字，遂为切对，而语益峻。”(《后山诗话》)沈雄叹赏道：“袭而愈工也。”(《古今词话·词品》)平心而论，两句虽不能完全免于文字游戏之嫌，但的确是妙句切对，用在词中恰到好处，熠熠生辉，将歇后语这种俗技文雅化，提高了词的表现力，不能不说是一个创造，给词坛带来了新的审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