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类·巧成切对的宋词赏析

【依据】黄词云：“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盖韩(愈)诗有云 “断送一生惟有酒”、“破除万事无过酒”，才去一字，遂为切对，而语益峻。(陈师道 《后山诗话》》

【词例】

西 江 月

黄庭坚

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远山横黛蘸秋波。不饮旁人笑我。花病等闲瘦弱，春愁没处遮拦。杯行到手莫留残。不道月斜人散。

【解析】作为江西诗派鼻祖的黄庭坚，崇尚 “无一字无来历”，一味钻在故纸堆中寻觅佳句，苦心孤诣，惨淡经营，于是，在他的词中出现了 “巧成切对”的奇迹。在万紫千红、琳琅满目的古典诗词园地里，这是一朵名副其实的 “奇葩”。奇就奇在这种“巧成切对”确实是一种偶然的巧合。黄氏《西江月》起句：“断送一生唯有，破除万事无过”乃袭用唐代大文学家韩愈诗：“断送一生唯有酒”，“破除万事无过酒”，把最后一个“酒”字去掉，正好成为对句，恰好符合词意，故得到后代词论家的激赏。该词小序云： “老夫既戒酒不饮，遇宴集，独醒其旁。坐客欲得小词，援笔为赋”，标明了词的主旨。“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虽省却一个 “酒”字，却道尽了酒的危害： 断送一生，破除万事，这是 “老夫既戒酒不饮”的注脚。这副 “切对”，在这首词中确实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仅对情应景，直切本题; 而且幽默诙谐，情趣陡增，加强了艺术性。

黄庭坚巧成切对，看似信手拈来，其实得之艰辛，出之舒徐。要在浩如烟海的古典文学作品中找出两句，去掉一字，恰巧成对，谈何容易! 非有博大的学问不可。那些学问浅薄者固然不能问津，即便是象欧阳修、苏轼、辛弃疾等这些 “学际天人”的词家笔下也不多见。从读者的角度来看，理解也颇费斟酌。如果没有读过韩愈的这两句诗，又未曾看懂词前小序，那就只能去猜谜了。故夏敬观手批 《山谷词》 云：“若此类者，学者可不必步趋耳”。这是有道理的。创作既然艰辛，理解亦复困难，学之何益?这种奇僻的“巧成切对”实在不易学，不可学，亦不必学。

“巧成切对”作为一种创作方法，尽管不值得提倡，但自有其存在的价值，不宜一概否定。这种切对显得工巧高妙，匠心独具，天衣无缝，自有其不可替代的美学价值。细究 “巧成切对”这一手法，可能源于前人 “藏词”修辞格。所谓 “藏词”，是把习熟成语中要用的字词藏过，只将成语中的其它部分说出来。因为成语人人皆知，故所藏之字不言自明，且具诙谐风味，别具一格，为人们所喜闻乐见。如 “下马威”藏 “风”字，“牛头马”藏 “面”字。但诗词中的 “切对”还不是一般的 “藏词”，它要求两对句藏同一字，且能组成对仗，所藏之词还要切合题意。由于难度大，故用者极少。欧阳修 《少年游》 云：

栏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谢家池上，江淹浦畔”两句均藏一个“草”字，亦巧成切对。不过，仔细推敲，欧阳修虽淹贯百家，这个对句却没有黄庭坚来得“巧”。“谢家池上”乃化用谢灵运 《登池上楼》 诗中名句“池塘生春草”而得;“江淹浦畔”则取江文通 《别赋》“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之意。虽然没有黄句的现成，手法却是一般。黄庭坚受欧阳修的影响，更加别出心裁，确有出蓝之妙、天然之美。

“巧成切对”的手法运用于诗词创作，是与宋代文人喜欢集句的风尚有直接关系的。宋人常把前人诗句之佳者重新组合，成为新篇。南宋最后一个诗人文天祥被羁押于元人狱中，曾集杜句二百首。于此可见集句风尚之盛。流风所及，乃至明清。明清两代，不少传奇的下场诗就是集前人诗句而成。比如清初剧作家洪升 《长生殿》 二十二出《密誓》 的下场诗就是集唐人罗邺、李商隐、李逞、罗隐四人之诗句而成的一首绝句。这是一种艺术创新，是有其存在的价值的。

宋代以降，利用藏词进行艺术创作的现象仍屡见不鲜。清褚人获 《坚瓠二集》 载：吴中黄生相掀唇，人呼为 “小黄窍嘴”。读书寺中，一日，僧人进面，因热伤手忒地，黄以语谑之曰：“光头滑，光头浪，光头练，光头勒”，谓 “面汤换忒”也。僧亦应声戏曰：“七大八，七青八，七孔八，七张八”，盖隐 “小黄窍嘴”四字。拿人的相貌缺陷取笑固然不可取，但却说明 “藏词”这一手法广泛得到运用，其诙谐风味是具有永久的生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