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类·异样出精采的宋词赏析

【依据】 “春去也”三字，要占胜。前面许多攒簇，在此收煞，“落红(一作 “飞红”)万点愁如海”，此七字衔接得力，异样出精采。(先著、程洪 《词诘辑评》 卷二)

【词例】

千 秋 岁

谪处州日作

秦 观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 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 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解析】 “情”和 “愁”是多少年来千百词人所反复咏唱的主题，但在秦观的词里，这个主题却格外引人注目。这就是因为他不但善于运用艺术技巧，创造出优美动人的艺术形象 (抒情主人公形象和歌妓舞女形象)，而且 “写景极凄惋动人”(贺裳语)。他对景物有敏锐的感受，能捕捉住描写对象的特征，用清新流畅的语言，寥寥几笔，就能构成鲜明的形象，并将强烈的主观感情注入其中，使这些形象化为艺术境界，并从而展示本身固有的美。通过移情于景，揭示没有被揭露过的事物本身固有的美，是秦观的特长，这一特长往往使他的词别具一格，“异样出精采”。

秦观在宋哲宗元祐初年曾由苏轼的举荐官做到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绍圣初年，因为党争的牵连，他被削秩，贬监处州酒税，从此过上了飘零潦倒的生活。这首《千秋岁》 就是流放途中所作。冯煦说秦观 “所为词寄慨身世，闲雅有情思。酒边花下，一往情深。”就这首词来看，说得很中肯。

词的上阕写处州春天的景象： 有城郭、溪水、沙滩，料峭春寒已退，春花盛开，黄莺啼叫，这本来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 “乐”景，但词人却满心忧愁，仕途多舛，屡遭贬谪; 情人远离，思念难熬。“花影乱，莺声碎”，这 “乱”字和“碎”字十分恰切地写出了词人孤独凄凉的处境和悽惶纷乱的思绪。以乐景写愁，倍添其愁。这良辰美景更容易勾起对昔日美好时光的回忆，更容易勾起相思之苦。对用以浇愁的酒疏饮了，身体也越来越瘦俏，情人不得相见，所见的只能是苍穹暮云。“人不见”三字点出了伊人这一怀念对象，为下阕的“忆昔”张本。

词的下阕写回忆中的西池幽会，“鹓鹭同飞”，二人“携手”，表现出词人和这个女子感情甚笃，这是他思念情切的原因。然而，现实无情，有情人天各一方，旧日的好时光只能在梦中再现。被愁苦的思念折磨着的作者，不但感到衣带宽了，而且从镜子里看到朱颜已殒，青春渐逝。“朱颜改”取自南唐李煜 《虞美人》 中的名句：“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虽然用典，但却典雅而不失流畅。秦观所创造的意境和李煜的词不同，他虽然写政治上的失意，但更多的是写对情人的怀念，他所怀念的异性，虽然多半是以伎艺和色相供人玩弄享乐的歌妓舞女，但他能以平等和同情的态度去对待这些被损害的人，在他笔下，这些女性往往有自己的人格的个性，这使他的作品迥异于一般轻薄词人的浮艳之作。这也是他的词“异样出精采”的原因。

写到这里，作者对爱的追忆、对人生的留恋，对时光易逝的感慨都积郁在胸中，终于要喷发的。“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就是一种水到渠成的感情喷泻。前面的写景、抒怀、都是为了“蓄势”，到这一句，才使弦上之箭迸力发出。既衔接有力，也爆发有力。这最后一句也是化用杜甫的名句：“一片飞花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曲江二首》)。杜甫所写的“愁”，是身在长安、怀才不遇，只好饮酒行乐的愁苦，而秦观所写的“愁”，是被贬他州，仕途失意，怀念情人的“愁”，杜甫在诗中虽也暴露了及时行乐的思想，但他对自己前途并未绝望，他仍有济苍生的抱负。秦观此时却流放在外，仕途上早已心灰，想寄情于伊人也不可能，所以说“愁如海”。在“愁”的抒写上，他也是“异样出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