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炼类·语精字炼的宋词赏析

【依据】史邦卿，名达祖，号梅溪。…… 《元夕》词：“羞醉玉，少年丰度。怀艳雪，旧家伴侣。”“醉玉生春”出《兰畹》词，“艳雪”出韦诗，语精字炼，岂易及耶。(杨慎《词品》卷四)

【词例】

东风第一枝

元 夕

史达祖

酒馆歌云，灯街舞绣，笑声喧似箫鼓。太平京国多欢，大酺绮罗几处。东风不动，照花影、一天春聚。耀翠光、金缕相交，苒苒细吹香雾。羞醉玉、少年丰度。怀艳雪、旧家伴侣。闭门明月关心，倚窗小梅索句。吟情欲断，念娇俊、知人无据。想袖寒、珠络藏香，夜久带愁归去。

【解析】古典诗词的语精字炼，即要求诗人在自己作品中选用最合适、最凝炼的文学语言，来生动地描绘形象，深刻地表达思想感情。宋代词人都十分注重文学语言锤炼，力求自己“词中一个生硬字用不得，须是深加锻炼，字字敲打得响，歌诵妥溜，方为本色语。”(张炎《词源》)因此，他们反复推敲修改自己词作，连词坛泰斗辛稼轩作《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一词，亦“味改其语，日数十易，累月犹未竟，其刻意如此。” (岳珂 《程史》 卷三)

宋词中的造语用字的锤炼，主要是指动词和形容词提炼。动词是一首词中构成鲜明而生动的意象的词，它能给作主语的名词以生动的形态，选用精妙的动词能使词作产生化美为媚的艺术效果。宋祁的 《木兰花》(东城渐觉风光好) 中的“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抓住了最能表现早春风光的景物及其特征，正面描写春景。上句写远望中绿杨笼烟，晓寒料峭; 下句写红杏竞放，春意盎然。词人写景物的动态，选用动词“闹”字把春意写得似乎有知觉，充满了生机，确切地表现了红杏争艳竞美的精神和欣欣向荣的景象。张先 《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 中的“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描写室外广阔的空间和众多的景物。前一句写夜色降临，水池沙岸，水鸟并卧，用 “并禽”暗暗比照词人生活孤单。后一句写白云、明月、花影和无形的轻风，流露着对春光的无限喜爱。作者写微风中的月夜景色，用动词 “破”字，“弄”字，写得生动传神。一个 “破”字，写出了风儿撕破白云，月儿探出头来，它也象诗人一样怜惜春光，窥照人间的春色。一个 “弄”字，赋予花以意志，花好象有意识地在轻风中婆娑起舞，在月色下欣赏自己的美，显示自己的绰约多姿。杨慎云： “‘云破月来花弄影’，景物如画，画亦不能至此，绝倒绝倒!”(《词品》)王国维从他的境界说出发，盛赞宋祁和张先用字的卓绝： “‘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 ‘闹’ 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人间词话》)

形容词能绘声绘色地写景摹状，能使描写对象化抽象为具体，变无形为有形; 形容词的精心选择提炼有助于词人抒写隽永的诗情。李清照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中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通过 “昨夜雨疏风骤”，从听觉上展开联想，作者以内心虚拟想象之词，写活了园中的海棠。以 “绿”代叶，以 “红”代花，极其精炼、生动形象;而又以 “肥”、“瘦”二字形容娇弱的海棠和雨水滋润过的绿叶，将红花的凋零、绿叶的茂盛写得栩栩如生，堪称 “语新意隽，更有丰情”(《草堂诗余隽》 卷二)。李的 《醉花阴·重阳》 词中的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则以 “瘦”字形容自己玉肌消减，最深至最含蓄地写其离思之重。著一 “瘦”字，自然真切，新丽传神。周密 《高阳台·寄越中诸友》 中的 “梦魂欲渡苍茫去，怕梦轻、还被愁遮”，写梦中欲往越中访友，得渡过 “苍茫”江水，惟恐梦轻愁重，梦被愁遮住。梦与愁有轻重之分，愁能遮梦，构思极为新奇; 而以 “轻”字描状梦魂，化无形为有形，且通之于表重量的触觉，更是形容词锤炼中通感的妙用。形容词的锤炼亦常见于它的重迭运用。欧阳修《蝶恋花》词中的 “庭院深深深几许?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三个 “深”字迭用，强调了庭院之幽深，揭示了庭院中人的幽闭之苦和孤凄之情，而且含有心事深沉、怨恨莫诉之意，下笔自是不凡。李清照 《声声慢》 词中的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巧妙而又自然地运用十四个迭字，由外到内，由浅入深，有层次地、细腻地写出了自己内心伤悲，恍然若失。周济云：“李易安之‘凄凄惨惨戚戚’三迭韵六双声，是锻炼出来，非偶然拈得也。”(《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

南宋词人史达祖，其词讲究词语的精雕细琢，形成了婉秀新巧的艺术风格。他的 《东风第一枝·元夕》 着力描写、渲染元宵之夜灯街舞绣的欢乐盛况，杨慎认为是首“语精字炼”(《词品》)之作。此首词的起首三句写酒馆灯街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喧似箫鼓。“喧似箫鼓”化用秦观 《念奴娇》(元夕) 词：“来往绮罗，喧阗箫鼓，达旦何曾歇”之意，渲染京城元夕欢乐景象。“太平”二句，写京城灯夜到处欢庆畅饮。此处化用柳永 《透碧霄》词：“太平时，朝野多欢。徧锦街香陌，钧天歌吹、阆苑神仙”之意。“东风”二句写满城灯火和月光映照花影。好象一天的春色聚集在这欢乐之夜。“耀翠光”三句，写观灯妇女。过片“羞醉玉、少年丰度”，承上片“大酺”句。纵情饮酒虽为少年风度。然词人惟恐酒醉失态。“怀艳雪、旧家伴侣”，应上片“耀翠光”三句。“艳雪”，出自韦应物 《答徐秀才》诗：“清诗舞艳雪，孤抱莹玄冰。”此处借指容颜姣好的女子。看到观灯妇女很自然地想到旧时相识的女子。“闭门”二句，写闭门倚窗，月下小梅疏影横斜，想觅诗索句以寄怀念之情。“吟情”三句，写词人想念的“娇俊”女子，不知她在何处。结尾三句，想念旧时相好而又不能见到，夜阑人散，只得带着郁郁寡欢的心情归去。“想袖寒”化用杜甫 《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诗意。此首词化用前人诗句、凝炼婉美，内蕴丰富。如“闭门明月关心、倚窗小梅索句”，以精炼工巧的句子，构成幽丽的意境，融写景、叙事、抒情于一体。史词亦极注重动词和形容词的锻炼，如 《绮罗香·咏春雨》 词中的“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形容词“愁”写出了春雨对于人们的心理反映，动词“飞”则写出了雨点的细小、轻盈，可谓“摹写入神”(许昂霄 《词综偶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