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类·着一妙词境界全出的宋词赏析

2024-09-30 可可诗词网-宋词艺术 https://www.kekeshici.com

境界类·着一妙词境界全出的宋词赏析

【依据】有客谓张子野曰:“人皆谓公张三中,即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也。”公曰:“何不目之为张三影。”客不晓,公曰:“ ‘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柳径无人,坠飞絮无影’,此余平生所得意。”(黄苏 《蓼园词选》 引 《古今诗话》)

【词例】

天 仙 子

张 先

《水调》 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解析】古今诗人多有因一诗之故、一句之佳乃至一字之工而获雅号、美称的。唐代郑谷以 《鹧鸪》 诗闻名,人称郑鹧鸪; 明代袁凯以 《白燕》 诗闻名,人称袁白燕; 清初吴绮,时称 “红豆词人”;现代诗人戴望舒因 《雨巷》 闻名,被称为 “雨巷诗人”;北宋宋祁任工部尚书,因 “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而得 “红杏尚书”的雅号; 贺铸因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而得 “贺梅子”的雅号; 张先则有 “张三影”、“三影郎中”的雅号。张先获此雅号,是指他曾写过妙用 “影”字的三个佳句。张先现存诗词中,妙用 “影”字的佳句共有六句,一句是诗,五句是词,“三影”究竟是哪三句,前人见仁见智,所说不尽相同,《古今诗话》 以为是:《天仙子》“云破月来花弄影”; 《归朝欢》“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 《剪牡丹》“柳径无人,堕飞絮无影”。而 《高齐诗话》 则以为是:《华州西溪》”浮萍断处见山影”; 《天仙子》“云破月来花弄影”; 《青门引》“隔墙送过秋千影”。《古今诗话》 与 《高齐诗话》 虽有歧见,但都认为“云破月来花弄影”是“三影”之一。

“云破月来花弄影”一句妙在何处?这要联系全词作分析。张先的 《天仙子》 是一首叹老嗟卑的伤春之作。上阕抒愁情,词人因光阴流水,人生易老,往事如烟,后期莫测而愁肠百结。下阕写晚景,进一步寓情于景。“云破月来花弄影”七个字,一语四物(云、月、花、影),一波三折,写出了景色的变化; 这一句既与上文“沙上并禽池上瞑”形成对比,以鸟的成双成对反衬花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弔,又开启下文“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花枝摇曳,花影舞动,是因为有风,而一夜风吹,花的命运将更惨;一个 “弄”字,用拟人手法,把花写活了,花的顾影自怜、弄影自娱,正表达出作者块然独处、以酒浇愁的孤寂心理。因此,王国维在 《人间词话》里称赞此句是 “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

与“云破月来花弄影”同获王国维着一妙字“境界全出”评价的还有“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宋祁的 《玉楼春》词写春景,选择了最足以显示春光的代表性景物红杏来写,一个“闹”字,使红杏扬芳吐艳,枝头蜂蝶翻飞的景象如在目前,而且把无声的景物写成了有声的东西,写出了春意盎然、生机蓬勃的感觉,又饱含着作者的欣喜之情。确是“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战国魏晋以后,作诗特别讲究炼句、炼字,宋以后,又有“诗眼”、“词眼”之说。杜甫有“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的自白; 白居易有写诗“老妪解,则录之,不解,则易之”(宋僧惠洪 《冷斋夜话》)的传说; 贾岛有骑驴“推敲”的故事; 再有诸如“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卢延让《苦吟》),“才吟五字句,又白几茎髭”(方干《赠喻凫》),“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贾岛 《题诗后》),“为求一字稳,耐得半宵寒”(袁枚《随园诗话》),等等,都反映了古代诗人呕心沥血、字斟句酌地炼句、炼字的情况。这样千锤百炼的结果是,前人为我们留下了大量佳句妙语。如王安石《泊船瓜州》“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字,杜甫 《送蔡希鲁都尉》 “身轻一鸟过,枪急万人呼”的“过”字,《旅夜书怀》“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垂”字、“涌”字,王维 《过香积寺》“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的“咽”字、“冷”字,陈与义《放慵》 “暖日薰杨柳,浓春醉海棠”的“薰”字、“醉”字,严维 《酬刘员外见寄》“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的“漫”字、“迟”字,孟浩然《临洞庭湖赠张丞相》“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蒸”字、“撼”字,还有欧阳修《浣溪沙》“绿杨楼外出秋千”的“出”字,以及宋祁《玉楼春》“红杏枝头春意闹”前面一句“绿杨阴外晓寒轻”的“轻”字,等等,都是刻意锻炼的精工之字。古人称这样的字为“诗眼”或“词眼”。从上述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炼字范例看,“诗眼”之字,大多为动词和充当谓语的形容词,象“云破月来花弄影”句,并非“影”字精彩,而是“弄”字精妙。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诗尤其讲究语言的精美。古人写诗填词注重炼句、炼字,以求精深警拔,是值得称道的。但是,如果离开诗的内容专求字句,或一味以奇字为眼,片面追求字句的尖新,就会因辞害意,走向反面。明人胡应麟就曾经批评过因追求诗眼而破坏诗的完整性的流弊(《诗薮》)。当然他全盘否定诗眼,也失之偏颇。怎样炼好诗眼,正确发挥它的作用呢?王国维的着一妙字,境界全出,说得简明而又透彻。炼字,不是单纯求字词的新奇,而在于更好地传神; 好的诗眼,妙处不在它本身,而在于能令“境界全出”,使全诗生辉。“弄”字极普通,张先用在 《天仙子》词中方才工妙。看来,诗首先还得要有好的意境,否则空炼字句,即使有“眼”,也是鱼目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