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篇法精妙的宋词赏析

【依据】换头三句，承“人今千里”虚。“梅风”三句，承“年华一瞬”，然后以“无聊为伊”三句结情，以 “明河影下”两句结景。篇法之妙，不可思议。(陈洵 《海绡说词》)

【词例】

过 秦 楼

周邦彦

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人静夜久凭栏，愁不归眠，立残更箭。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沈书远。

空见说、鬓怯琼梳，容销金镜，渐懒趁时匀染。梅风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红都变。谁信无憀，为伊才减江淹，情伤荀倩。但明河影下，还看稀星数点。

【解析】词的篇章结构以及布局，实为在创作中的一大功夫。李渔指出：“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有全形，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倘先无成局，而由顶及踵，逐段滋生，则人之一身，当有无数断续之痕，而血气为之中阻矣。工师之建宅亦然，基址初平，间架未立，先筹何处建厅，何方开户，栋需何木，架用何材，必俟成局了然，始可挥斤运斧。倘造成一架，而后再筹一架，则便于前者不便于后，势必改而就之，未成先毁。犹之筑舍道旁，兼数宅之匠、资，不足供一厅一堂之用矣。故作传奇者，不宜卒急拈毫，袖手于前，始能疾书于后。(《闲情偶寄·词曲部·结构第一》)江顺治也指出：“名园之树，国手之棋。起复相应，疏密得宜。峰腰云断，水面风移，千岩万壑，尺幅见之，求方必矩，刓园必规。刻舟求剑，趁韵非诗。”(《补词品·布局》)以上二者关于词的创作、在篇章结构及布局方面的论述，其旨趣大体是一致的。《过秦楼》 的篇法所以称之为精妙，认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从上述理论就可以得到理解。

《过秦楼》 是从追忆开始，抒写爱情生活的趣事，既有欢快温馨往事的回忆，也有眼前的失落与感伤。词意惝恍迷离，结构布置奇特。在清真词中是有独特风格的作品。

上阕是追忆爱情生活中一段难忘的趣事。首三句“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写出空虚的景象，回忆当时身处寂静的夜里，看到池塘里飘浮着清净的月影; 树叶在微风吹拂中沙沙作响，仿佛是轻妙的乐器在鼓吹; 深巷不再听到车马的喧闹声。次三句“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写当时我悠闲地依靠在冷露沾湿的井栏上，欣赏她在欢笑中用描绘着美丽画图的罗扇去扑打流萤，竟弄破了罗扇。“笑扑流萤”、来自唐王建诗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然后写离别后的情思，次三句“人静夜久凭栏，愁不归眠，立残更箭”。写剪不断的别后深情。当夜深人静时凭栏而立，满怀愁绪无心归寝，如醉如痴地伫立到更箭已残。更箭是古代计时器具铜壶滴漏上指示时间的浮尺。最后三句“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沈书远”。慨叹青春年华的易逝，与爱人现在相隔千里，不仅好梦沉寂难成，就是互通书信也觉得过于遥远了，有说不尽的感伤之情。

下阕换头三句“空见说，鬓怯琼梳，容销金镜，渐懒趁时匀染”，照应上阕的“人今千里”。只是听说当她用玉制的梳子梳头时，就非常胆怯心惊。因为她怕见到镶金镜中的容颜憔悴，已经再没有心思为了随合时尚而梳妆打扮了。次三句“梅风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红都变。”承上阕的“年华一瞬”，当梅子熟时、正是雨季，湿气使地面变得十分潮润。采虹带来的细雨，使青苔长得更加肥厚，满架鲜艳的繁花，已经随风飘舞凋残，化成了腐泥。看到周围景物的变化，更要怀恋她，不禁为她的憔悴而感伤叹息了，次三句“谁信无憀，为伊才减江淹，情伤荀倩。”乃作者自问，谁能相信没有这样伤怨，只是因为怀念她而使自己再也无心著述，恰似江淹才尽。又似荀倩因丧妻而情伤。“才减江淹”事见 《南史》：淹泊禅灵寺渚，夜梦一人，自称张景阳。谓曰：“前以一匹锦相寄，今可见还。”淹探怀中得数尺与之，自是淹文章踬矣。又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词中用此典故写出因爱情的失意，心神沮丧，难于著述。“情伤荀倩”事见《世说新语》：荀奉倩妻曹氏颇美艳。妻尝病热，奉倩以身慰之。妻亡，叹曰：“佳人难再得!”吊之，不哭而神伤，未几，奉倩亦卒。词中用此典故写出感伤之深与情意之挚。

至于具体分析此词篇法的精妙处，换头三句是承接照应上阕的“人今千里”，“梅风”三句是承接照应上阕的“年华一瞬”，使上下阕意脉贯注，有呼应衔接之妙。如沈祥龙所指出：“词换头处谓之过变，须辞意过而仍续，合而仍分; 前虚则后实，前实则后虚，过变乃虚实转捩处”。(《论词随笔》)此词深得是法，换头三句与上文能前后照应，承接转换，神明变化于其中，故称精妙。其次是以“无聊为伊”三句结情，以 “明河影下”三句结景的妙处。本来情与景是创作诗词的辅车。应情寄于景，单纯写情则显得太露。应景以情妍，单纯写景则觉得过滞。通常主张情景交融，而不主张分写。因此沈祥龙说：“词虽浓丽而乏趣味者，以其但知作情景两分语，不知作景中有情、情中有景语耳。“雨打梨花深闭门”、“落红万点愁如海”，皆情景双绘，故称好句，而趣味无穷。”(《论词随笔》)但此词中“无聊为伊”、三句与“明河影下”三句，却偏将情与景分开写。但虚实相峙，情景相映，亦深得妙趣。因此郝经主张：“文有大法，无定法。”(《郝文忠公陵川文集·答友人论文法书》)孙梅则说：“文章一技，要自有活法，若胶古人之成迹，而不能点化语句，此乃谓之死法。……” (《四六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