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笔奇的宋词赏析

2022-12-09 可可诗词网-宋词艺术 https://www.kekeshici.com

结构类·笔奇的宋词赏析

【依据】南渡后,西湖佳丽地,游冶之盛,岂独采莲。此词从越女泛舟,艳粉菱歌,郎心妆影,写得十分旖旎。归时直至天挂蟾钩,可谓尽态极妍矣。乃忽然递到蝉噪晚风,鸥棲霞照,便觉有荒凉意。乃更接入 “渔笛,不道有人,独倚危楼”,奇绝横绝。盖斯时也,早已于百尺楼上,有冷眼看而心叹者。不独采莲者不知,渔笛亦不知也。末句斗转,真如天上下将军,令人无处躲闪。情奇笔奇,感慨意乃含蓄不露。(黄苏 《蓼园词选》)

【词例】

折新荷引

赵 抃

雨过回塘,圆荷嫩绿新抽。越女轻盈,画桡稳泛兰舟。芳容艳粉,红香透、脉脉娇羞。菱歌隐隐渐遥,依约回眸。

堤上郎心,波间妆影迟留。不觉归时,淡天碧衬蟾钩。风蝉噪晚,余霞际、几点沙鸥。渔笛、不道有人,独倚危楼。

【解析】这首 《折新荷引》,《全芳备祖》 作晁补之词,《类编草堂诗余》 作仲殊词,《全宋词》 根据 《乐府雅词拾遗》 定为赵抃所作。黄蓼园 《蓼园词评》 亦作仲殊词,仲殊乃北宋僧人,徽宗崇宁年间自缢卒,而黄氏 “南渡后”云云,自相矛盾。作者究竟是谁,当另作考证,词本身写得 “情奇笔奇”,则是可以肯定的。

“江南可采莲,绿叶何田田”。我国古代,除民歌外,文人也写了大量的采莲曲,诗如崔国辅 《采莲曲》“王淑花争发,金塘水乱流。相逢畏相失,并著木兰舟”,皇甫松 《采莲子》“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词如李珣 《南乡子》“乘彩舫,过莲塘”,晏殊 《渔家傲》“越女采莲江北岸”等,多借采莲以写男女爱怜之情。“独自莫凭栏”,“玉阶空伫立”。翻阅古代诗词,深闺思妇,天涯游子,乃至亡国之君,日暮江边,登楼远眺,以寄其悠悠不尽的断肠愁绪的描写,更是俯拾皆是。这首 《折新荷引》“雨过回塘”词,则把 “采莲”与 “登楼”两方面的题材结合起来,以艳粉菱歌、郎心妆影、男欢女爱的甜蜜、幸福,反衬游子思妇 “独倚危楼”的孤寂愁苦,还隐约寄寓着作者的身世之感甚或家国之思。这样立意抒情,确属罕见。黄蓼园以为此词是感慨 “南渡后”“游冶之盛”的,可备一说。

词从背景写起,“雨过回塘,圆荷嫩绿新抽”,好一个清新诱人的环境,为人物出场作了铺垫。“越女轻盈,画桡稳泛兰舟”,是中镜头;“芳容艳粉,红香透、脉脉娇羞”,是近镜头;“菱歌隐隐渐遥,依约回眸”是远镜头,笔墨浓郁、层次分明地描绘了采莲女的美丽多情。“依约回眸”一句开启下片。姑娘与谁有约? 回眸看谁?这就把 “渐遥”的镜头调过来,去拍摄姑娘回眸之所看。原来 “堤上”有一 “郎”在。“堤上郎心,波间妆影迟留”,含蓄地写姑娘与心上人的约会,“迟留”透出两人感情缠绵、依恋不舍。而因为 “迟留”,所以“不觉归时,淡天碧衬蟾钩”,已是傍晚,淡蓝的天幕衬着一弯新月,这同开头描写的环境一样清新可人,衬托着人物及其心情,形成了前后的照应。采莲曲唱到这里已经完满地结束了,词至此似乎“山穷水复疑无路”了,作者却别出心裁地掉笔描写了另一幅景象,从晚风、残照、鸣蝉、归鸟中透露出荒凉与迟暮的意味,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渔夫吹起了芦笛。古人有不少以笛声写去国怀乡、念远伤离之情的诗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王之涣《凉州词》),“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李益 《夜上受降城闻笛》),“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故园杨柳今摇落,何得愁中却尽生”(杜甫 《吹笛》),等等,《折新荷引》 词的“渔笛”二字,用意也在于此。接着作者点出: 渔笛声里,“有人”正“独倚危楼”,异军突起后又戛然而止。

这首词本意在写独倚危楼者的愁思,却仅点一笔,而把主要笔墨放在采莲女与“堤上郎”的“迟留”上,这决非本末倒置或喧宾夺主,写郎心妆影的文字,都是间接写“独倚危楼”的,郎心妆影越是写得尽态极妍,倚楼者之孤独愁苦也就被反衬得愈加鲜明突出。独到的剪裁,别具匠心的详略处理,是这首词“笔奇”之一。作者写越女采莲是徐徐道来,行文从容平缓,衔接过渡紧密自然,并前后照应,自成一整体,而到下片第二层次,突接“蝉噪晚风,鸥棲霞照”的景象,又陡转“有人独倚危楼”的特写镜头,而“渔笛”就仿佛是画外音,全词结束它还不绝如缕。独到的布局,自出机杼的“镜头组接”,是这首词“笔奇”之二。此外,对比、反衬和景物烘托的手法也为这首词增添了奇彩。

自古以来,奇兵易胜。写诗填词,也应当出奇制胜。辛弃疾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就充满奇情壮采。词的首句“醉里挑灯看剑”写实,然后上下片连成一气,借梦境表达自己挥师北上、收复失土的理想,当感情升到功成名就的顶点时,陡然一转,从梦境跌回到现实,“可怜白发生”,强烈的对比突出了词人无路请缨、难酬壮志的悲愤。再如秦观《八六子》词,一开头便单刀直入:“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尽还生!”被周济称为“神来之笔”( 《宋四家词选》)。还有欧阳炯的 《定风波》: “暖日闲窗映碧纱,小池春水浸明霞。数树海棠红欲尽,争忍。玉闺深掩过年华。独凭绣床方寸乱,肠断。泪珠穿破脸边花。邻舍女郎相借问,音信。教人羞道未还家。”上片侧重写景,思妇伤春念远之情已寓其中。下片直抒闺怨,反复写“方寸乱”,“肠断”,泪下如珠,独守空闺之恨说尽之时,忽然出其不意地转写邻女问讯、思妇羞答的生活片断。邻女也是个思妇,想通过女主人公的丈夫打听自己郎君的音信,两人同病相怜,念远怀人之情又都羞于启齿,她们在一起还将说些什么?作者留下了让人想象的余地。象上述这一类出人意料、独辟蹊径的奇笔,”真如天上下将军,令人无处躲闪”——读者必定被它吸引,受其感染,为之击节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