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俊语浓色须杂以浅淡的宋词赏析
结构类·俊语浓色须杂以浅淡的宋词赏析
【依据】词家刻意、俊语、浓色,此三者皆作者神明,然须有浅淡处平处,忽着一二乃佳耳。如美成 《愁思》,平叙景物已足,乃出 “醉头扶起寒怯”,便动人工妙。(毛先舒《诗辩坻》卷四 《词曲》)
【词例】
华 胥 引
秋 思
周邦彦
川原澄映,烟月冥濛,去舟如叶。岸足沙平,蒲根水冷留雁唼。别有孤角吟秋,对晓风呜轧。红日三竿,醉头扶起还怯。离思相萦,渐看看、鬓丝堪镊。 舞衫歌扇, 何人轻怜细阅。 点校从前恩爱, 有凤笺盈箧。 愁剪灯花, 夜来和泪双叠。
【解析】无论为文为诗为词,均须要在一篇之中构成波折顿宕,使浓处有淡,疏处有密,直如春水一样,若是一平如坻了无涟漪波澜,便如枯井山潭一样没有生气。所以坡公说 “文似看山不喜平”,刘熙载 《艺概》 中也说:“诗中因须得微妙语,然语语微妙,便不微妙。须是一路坦易中,忽然触著,乃足令人神远。”好的词也是这样,不可一路秾丽,也不可一路质实,总是松后有紧,疾后有徐,俊语浓色杂以浅淡,造成起伏变化,使读者在鸟语花香不经意处,陡闻北风代马之声,神情为之慄然,心潮为之腾跃。周邦彦《华胥引 ·秋思》 就是这样的一首佳作。作者在一片景物描写之后,笔锋一掉,直追舟中离别之人,章法变化多端,疏密有致,笔力奇横,甚是工妙。
《秋思》 为周邦彦出知顺昌府时所作,内容上仍然是他的一贯题材,即抒写男女之情、羁旅离别之苦,创意不多; 但他 “下字运意,甚有法度”(沈义父 《乐府指迷》),尽管结构上也是上片景、下片情的即景抒情式,由于叙写曲折多姿、前后呼应,把许多层次组成一片,因而全词显得完整而又灵活自如,读之令人击赏。
上片写离别后舟中所见所闻。起拍以下七句,都是敷写。其中 “川原澄映”三句,以自己所在之舟为观照,写景凄迷苍凉。川原平旷,远山倒映水中,连属一片,残月剩光下,江上烟气弥漫; 背景空濛模糊,“去舟” 自然渺小 “如叶”。非但如此,小舟驶入此空濛之中,即令离去,还不是仍驶进另一空濛之所,如同水流落叶一般?可见,“如叶”当有深意寓焉。这写的是远景,色调黯淡。至“岸足”两句,词人将目光收归近处,所见之景真切、逼真。岸底沙滩平坦如坻,岸边蒲苇下的水冰凉砭骨,这是从视觉和触觉上感知外界的,是静态的描写事物特征;“雁唼”二字,变静为动,这是听觉; 而连留在苇丛的雁群觅食的声响都捕捉到了,可见作者体察事物是何等精细!“孤角吟秋”,是词人此刻之所闻,景又往前推进了一步。“孤角”之声在晓风中响起,自然惊破了先前的静,这是以动衬静法; 同时也因前面清冷寥廓的秋夜,角声“呜轧”便使人倍感清冷凄凉,秋之萧瑟尽在这一“呜轧”之中! 以上是平叙深秋月夜之景,多角度、多层次,山水烟月,雁唼孤角,万般物事,无不尽收; 写景时既见远景,亦见近景,有静景,亦有动景,有视觉触觉,亦有听觉感觉。写远景,空濛迷茫,色调疏淡;写近景,真切细腻,肌理都见,用笔转浓。可以说,以上七句已写够写遍了所见所闻,这就是周邦彦敷写事物“有法度”的地方。平叙已尽之后,词人笔致一变,猛地拽出舟中之人。“红日三竿,醉头扶起还怯”,将舟中人的沉醉之态又写得十分传神。从技法上说,上面写景点明时间当是“晓风残月”,这里突然来了个大跳跃“红日三竿”,中间的诸般事体,作者一笔带过,与前面写景之繁笔相比,这是用简笔为之; 平叙景物而突然写到舟中之人,笔法腾挪陡转,龙腾虎掷,这便是曲折。一个“醉”字,又填补了先前一段空白: 作者离京赴任,伊人舟中饯行; 情致殷勤,不觉大醉,沉睡一至于“红日三竿”,足见昨夜饮之酣、情之切。“怯”字以结上片,关合了“晓风残月”和舟中宴饯,申明了“醉”字,同时又引出了下片的“离思”。
这片“离思相萦”三句,概写离别之不堪,愁思困扰相思苦甚,以致霜侵鬓发。“舞衫歌扇”句,点明自己相思之人,与上片“醉头”句承接,交代舟中饯行者的身份。“何人轻怜细阅”,见出词人怀念丽人之深。“点校”两句,写相思之事,补足了前面文意: 离京赴任,情侣分离,其情不堪而沉醉; 相爱甚深,别后无日不辗转相思而致鬓发尽白。周邦彦落拓不羁,青楼调笑亦属寻常,但此处“凤牋盈箧”,却说明所思之人当不是一般的歌妓舞女,而是与词人有过一段真挚恋情的女性。最后结以“愁剪灯花,夜来和泪双叠”,将自己孤独无憀之苦况,写得淋漓尽致,同时结得含蓄不尽。若按古人词论,这当是以情事作结,与景事相映,愈见词境之深邃。古诗中,“灯花”当为吉兆,但此处词人却“愁翦灯花”,可见其失望之深,以致见灯花而生怨恨,因怨恨而翦去灯花,心态之曲折维妙维肖。“和泪双叠”四字,让古今读者掩卷长叹,不忍卒读! 周邦彦下片的写情,也颇多曲折变化:“离思”为目前情境,“舞衫”写过去情事,“和泪”又是目前情境,有虚有实; 其写情事,有今日之愁苦,有昔日之爱悦,有悲苦之色,有欢乐之色。“离思”本是凄苦之至,令人沉闷,作者却陡变而写美人歌舞姿容,轻灵美妙,这是一疏宕; 写昔日情爱之欢,笔锋陡折,由虚而实写今日之枯灯独坐垂泪,此又是一疏宕。作者的“尤善铺叙,富艳精工”(陈振孙语) 的深厚功力,于此可见一斑。
综观全词,周邦彦不论写景写情,都在俊语浓色中杂以浅淡,做到了疏密有致,浓淡相杂,形成了起伏跌宕,使得词曲风情骀荡,十分隽永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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