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炼类·衬逗虚字法的宋词赏析

【依据】 凡人无论作何文字，欲其姿态生动，转折达意，皆不可不知虚字之用法，而填词为尤要也。长调之词，曼声大幅，苟无虚字以衬逗之，读且不能成文，安能望通体之灵活乎?惟用于小令中，则宜加以审慎。衬逗之字，有一字、二字、三字等类。(刘坡公《学词百法》)

【词例】

八声甘州

柳 永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长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凭凝愁。

【解析】古典诗词，不仅要注重动词和形容词的锤炼，而且还得要讲究虚字衬逗。如果虚字安排得恰当自然，让虚字与实词适当搭配，“虚句用实字铺衬，实句用虚字点缀”(王骥德 《曲律·论字法》)，便能疏通文气，开合呼应，委婉曲折，构成独特的意境;可以获得活跃情韵，化板滞为流动等美学效果。

柳永 《八声甘州》 是首游子思乡怀人之作。上片写景，通过秋景来点染离情别绪;下片抒情，抒写游子的羁旅情怀。词中虚字运用精当，既能拓出新意，又能使内蕴之情始终回环往复。此词起笔用虚字 “对”领起开头两句，写游子面对异乡傍晚秋江雨景，满目萧瑟。用 “潇潇”状雨之声形，着一 “洒”字状雨之态势，下一 “洗”字写雨后秋天天空清朗之状，贴切形象，精炼传神。“渐霜风”三句，用虚字 “渐”领起，进一步描写秋光的萧瑟。雨后江边，凄厉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寒气逼人，山河肃杀冷落，夕阳余辉斜照楼头，满目凄冷景象。此处 “渐”字起着承上启下作用，表明时间在推移，环境在变化; 雨后清朗的秋空，渐渐变得苍凉凄冷了。这三句写景，景色苍茫辽阔，构成了高远雄浑的境界。苏轼对这三句大加赞赏：“人皆言柳耆卿词俗，然如 ‘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唐人佳处，不过如此”(赵令畤 《侯鲭录》 卷七)。“是处”二句为楼头所见景物。此处化用李商隐 《赠荷花》“翠减红哀愁杀人”诗句，写花残叶落，进一步渲染秋意的萧瑟冷落。“惟有”二句，衬托季节景物的多变，并暗示了人们在这种自然界的变化之下，不能不引起许多感触的，为下片抒写离情别绪作了烘托。这二句看似景语，实似情语; 表面写景，暗中写人。“不忍”三句，写游子不忍登高远眺，怕思归之心难以抑制，足见思念之情深。“叹年来”二句，用一 “叹”字转入自己萍踪浪迹，写自己滞留他乡之苦。“想佳人”二句，以一虚字 “想”引出佳人倚楼怅望的形象，从怀乡思归者的对方著笔，想象她会经常地在妆楼上举首凝望，望着远处驶来的归帆，好几次误认为这些船只是其爱人的归舟。这种 “从对面著笔”(方玉润 《诗经原始》)的写法，在诗词里常见，杜甫 《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这样可以反衬出自己的情思之苦。“误几回天际识归舟，”出自谢朓 《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谢诗是实写江景，柳词则借用其语，为怀念佳人创造了一个生动的形象，而且加 “误几回”三字，人的焦灼之情较原诗强烈多了。结句 “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远应上片起句，“对潇潇暮雨”以下所写雨后江晚秋景，皆倚阑时所见; 近应下片起句，“不忍登高临远”以下所写的怀乡思归之情，均为凝愁中所想。用“争知”二虚字领起，写佳人怎么会知道自己也正倚着阑干远望，心里凝聚如此深沉的愁苦。此首词在表现手法上，将写景、叙事、抒情融为一体;在结构安排上，层次分明，前呼后应，可谓“层层铺叙，情景交融，一笔到底，始终不懈”(夏敬观《手评乐章集》)。而词中“对”、“渐”、“望”、“叹”、“想”、“争知”、“正”等虚字，在承上启下，提掇连贯过程里起了重要作用。

辛弃疾有首《贺新郎》詠琵琶词，这首词就琵琶故事生发开去，述说人生种种不幸，并由人生之不幸引出千古史事的兴亡感慨。上片全用追叙手法写历史兴亡之感：

凤尾龙香拨，自开元 《霓裳》 曲罢，几番风月?最苦浔阳江头客，画舸亭亭待发。记出塞、黄云堆雪。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弦解语，恨难说。其中连续借用了几个典故，但读起来前后连贯，浑然一体，细究其因，词中“自”、“最”、“记”、“望”等四个虚字用得精妙。“自开元”至“画舸亭亭待发”，点明时序和地点，用虚字“自”作领起，并为下文铺路，而以“最”字呼应“自”字句。“记出塞”句至“恨难说”，写昭君抱琵琶出塞，因“开元《霓裳》曲罢”是唐朝的事，而王昭君出塞是汉朝的事，词人用一“记”字，很自然地将读者的记忆由唐提到汉去，再用“望”字对“记”字进一步加深渲染。这种运用虚字手法确是相当精妙的。

词之虚字，历来词家极为重视。清人沈祥云说：“词中虚字，犹曲中衬字，前呼后应，仰承俯注，全赖虚字灵活，其词始妥溜而不板实。不特句首虚字宜讲，句中虚字亦当留意，如白石词云：‘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先自’‘更闻’ 互相呼应，余可类推。”(《论词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