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炼类·语意精新的宋词赏析

【依据】贺方回初在钱塘，作《青玉案》，鲁直(黄庭坚) 喜之，赋绝句云：“解道江南断肠句，只今惟有贺方回。”贺集中，如 《青玉案》 者甚众。大抵二公(指贺铸与周邦彦) 卓然自立，不肯浪下笔，予故谓语意精新，用心甚苦。(王灼《碧鸡漫志》卷二)

【词例】

青 玉 案

贺 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

【解析】 “语意精新”是就作品的内容和形式而言的，“语精”，指造语精巧，唯陈言务去;“意新”指所表达的思想感情真挚，且出新意。梅圣愈曾对欧阳修说：“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六一诗话》)这段话可以说是“语意精新”的绝好说明。贺铸这首 《青玉案》 本是因思念一个女子而生发的怅惘之情，除了有所寄托外本无什么新奇之处，但经过作者的艺术处理，便把这种情表现得别具情致，历来赢得人们的喜爱。与作者同时代的黄庭坚曾赞叹道：“解道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

上片写别后的思念。“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词的起句便表达一种怅然之情。“凌波”语出曹植 《洛神赋》： “凌波微步，罗袜尘生”，这里形容美女轻盈的步履。周邦彦 《瑶鹤仙》： “凌波步弱，过短亭何用素约”，用意亦如此。“横塘”，据 《中吴纪闻》说：“贺铸有小筑在姑苏门外十余里，地名横塘，往来于其间。”“芳尘”代指美人。这几句是说作者曾在横塘邂逅一位女子，遂生爱慕之心，这也可能是一厢情愿的。作者没有具体写他们如何相会，只是写别后的感受。“锦瑟华年谁与度?”这一设问便把自己对这位女子的关切之情充分表现了出来。“锦瑟华年”用李商隐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语意，意思是说她那锦瑟般的华年将和谁一起度过呢?那“月台花榭”、“琐窗朱户”里的她是否孤独?这一切只有春风知道，空灵多姿。作者那凄惋的情怀已足以叩人心扉。

下片就眼前景写心中情。“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蘅皋”仍借用曹植《洛神赋》： “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语意，亦即等待这位女子的到来，笔换意连。“彩笔新题断肠句”是失望的表白，“彩笔”用江淹梦见郭璞授予五色笔的典故，自信妙笔生花，然而这妙笔如今只能写 “断肠句”了，沉郁之至，也把这种思念之情推向顶点。接下来作者自我总结：“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贺铸在这里借鉴了李煜 《虞美人》：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的表现手法，所不同的是李煜只用一个比喻，而贺铸连用三个比喻。“烟草”、“飞絮”、“梅子黄时雨”这三个意象都是暮春时景物，极易惹人伤感。“烟草”正是迷迷茫茫的愁，“飞絮”正是无所归依的愁，“梅子黄时雨”正是绵绵不断的愁。通过这三个形象的比喻，愁这种抽象的东西便化为具体可感的了。正如先著《词洁》 所说：“工妙之至，无迹可寻。”

贺铸的一生是颇不得志的，他虽是宗室之戚，但不为当权者所喜。他喜谈时世，对权贵每每加以指斥，他是个颇于自信的人。他一生官品不高，只做过通判，晚年退居苏州，自号庆湖遗老。贺铸这种耿介的性格，使他仕途多蹇。古典诗词中以爱情为抒情线索的多有寄托，这首词也有这方面的因子。这里的“闲愁”仅仅是男女相思之愁吗?未必尽言，这无非是有寻求理想而不得的因素。《蓼园词选》 评价此词说：“ (上片) 第孤寂自守，无与为欢，惟有春风相慰而已。后段言幽居肠断，不尽穷愁，惟见烟草风絮，梅雨如雾，共此旦晚，无非写其境之郁勃岑寂耳。”这也与作者晚年思想合拍。总之，这首词写情事也好，有寄托也罢，在内容上都有着执着的追求，并且情深意笃。从艺术上看，上片写别后的相思，而这种相思是通过“横塘路”、“月台花榭”、“琐窗朱户”来表现的;下片写眼前景，而这景无一不是情语，情景交织，密针走线，构思巧妙。并且造语出新，诗人因此得“贺梅子”的美名。

“语意精新”这种艺巧在贺铸这首 《青玉案》 中表现得极为充分，这首词真正达到了 “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 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其实用这种手法进行创作的还有李煜、欧阳修、秦观、周邦彦等人，但达到极至的还只有贺铸。贺铸不象他人那样偶一为之，而是努力地在自己的创作中去实践。这无疑启示后人，作词不仅仅要把思想感情表现得真挚、深刻，而且造语也要新鲜活泼，发前人所未发，只有这样，才能创作出富有生命力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