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幽怨清切的宋词赏析
风格类·幽怨清切的宋词赏析
【依据】梅溪 《玉蝴蝶》 云:“一笛当楼,谢婊悬泪立风前。”幽怨似少游,清切如美成,合而化矣。(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卷二)
【词例】
玉 蝴 蝶
史达祖
晚雨未摧宫树,可怜闲叶,犹抱凉蝉。短景归秋,吟思又接愁边。漏初长、梦魂难禁, 人渐老、 风月俱寒。 想幽欢、 土花庭甃, 虫网阑干。 无端。啼蛄搅夜,恨随团扇,苦近秋莲。一笛当楼,谢娘悬泪立风前。故园晚、强留诗酒,新雁远、不致寒暄。隔巷烟。楚香罗袖,谁伴婵娟?
【解析】幽怨,指没有明言或不能明言的忧愁、怨恨。在诗词当中,不以嚣张狂放的笔调极意写愁作怨,而是以暗示、象征诸手段,借富有愁怨特征的意象来婉转、含蓄地表达作者心中的愁怨,是为幽怨。如秦少游的“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编织出的就是那丝丝缕缕的轻愁暗恨。清切,指在诗词当中,以勾勒描画的笔法,凸现出一幅如在目前的清丽画面。如周邦彦词“水面轻圆,一一风荷举”就把那荷叶田田、摇曳于风中的清丽之貌,勾勒得极为生动可感。史达祖的 《玉蝴蝶·晚雨未摧宫树》,则可以说是融幽怨风格、清切情致于一体而别具风味的词作。
这首词,主旨是游子之恨。词以清秋的氛围烘染之,以怨妇之悲强化之,使这份浓浓的幽恨配合在最佳的背景中,借最富愁怨特征的怨妇形象婉转地表达出来了。这首词以游子的口吻与视点写成。词的开头勾勒了一幅寒蝉败叶的萧索秋景。清秋里,一场晚雨增添了几分寒意。宫中黄叶树上,几只寒蝉仍然蜷伏在叶子间悲鸣。这种景氛对抒写幽怨极为有效。词接着抒发了他乡游子的幽恨,集中地表现为悲愁与伤逝。一到秋日,白昼渐短,使游子心中清愁渐浓渐深。夜漏初长,使人梦魂飞扬,常常多梦。从春到秋,人已渐渐地老去,那初看时含情含思的风花雪月,如今看来,已经让人感到了峭寒之意。那当年自己在其中与情人幽欢的小院,想来应只剩下青苔在庭瓦上生长、虫网在栏干上结遍了吧。词写到此虽嘎然而止,那未曾明言的当日华彩与今日衰残相对照,却暗示了游子心中无可言说的感慨与幽怨。这首作于作者中年以后的词中,以游子的声口表达出对流逝的敏感,在流逝的时日与流逝的生命中,蓄着一份无奈、一份不甘及由此而生的幽怨。
幽怨之情贯穿了这首词。词的上阕直写游子之恨,下阕却勾勒出怨妇的形象作为幽怨的载体,这来源于游子心中幻觉的形象,因为勾勒,分外地清晰动人,她以自己的悲怨负载着、强化着游子自身的悲怨。词写道,在这样一个万景堪悲的清秋之夜,蟪蛄鸣碎了怨妇的好梦,使她想起自身的遭际,如那秋日团扇被锁于箱笥一样被人遗弃,心中的怨恨,无计无解,心中的悲苦,甚于秋莲之苦心。于是,这个如谢娘一样妩媚的女子(古词云: 和泪谢娘媚妩),在秋夜、风中,独立楼头,含泪吹响了一支清婉悠长的竹笛,将她心中的幽恨,借这清越的笛声,散布于寥阔的天地。这一韵写谢娘弄笛,勾勒得极清极丽,风中谢娘那含泪异笛于楼台高处的形象,如绰约仙子,却又那么真切地凸现在读者面前。这俏丽清晰如浮雕般的形象,根本就是幽怨的化身。说它兼有少游词写恨的婉转,与美成词勾勒的生动,是毫不过分的,无怪陈廷焯以幽怨清切评之。由此也可见,具有幽怨清切特征的词,勾勒的景象不壮而美,不豪而悲,传达出令人肝肠九转的悲怨美,几乎令人欲说无辞。词接着由幻境复回到游子的真实慨叹中,故园已岁晚,而自己不能归去,却在此勉强诗酒留连,新雁不来,自己也无法凭它去传递音讯,问候故园小楼上那悬泪的谢娘。秋雾已起,满苍生烟,隔着迷朦的秋雾,我那谢娘寒瑟独处,有谁来陪伴这孤高清绝的婵娟美人呢?其实这位无计无去的游子(实即作者)的心中,早已如谢娘一样,涨满怨尤之泪,这怨尤却无对象可寄,只能暗蓄胸中,成为幽怨了。一无所成、远在他乡而渐臻老境的人啊,心中的幽怨正如那秋雾起时,是渐增渐浓的。幽怨之情,是贯穿了此词的气息,加之以选词、择境的幽怨色彩,构成了此词的幽怨风格。
除秦观外,晚宋的几位词人也能创作此种风格的词,王沂孙、周密、张炎这些词人,以婉转的笔法表达国破家亡的愁恨,就颇有幽怨色彩。吴文英的“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也是典型的幽怨之词。清切之词,南北宋间也有人作,但在美感效果上,却有千差万别,清人评两宋词就有“南宋人愈勾勒愈薄,北宋人愈勾勒愈厚”的说法,此处“勾勒”,也近于 “清切”之 “切”字法了。至于在一首词中,能合幽怨清切而化之的现象,除史达祖这首词外,还是不多的。纵然如此,它所提供的以 “象”达“意”,意象合璧,情韵兼胜的特殊美感——悲怨美,以及那浮雕般凸现而又栩栩如生的绝尘之美,却是宋词中一种不可忽视的美感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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