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词格飘逸的宋词赏析

【依据】周晋仙，名文璞，宋淳熙间人。其字曰晋仙者，因名璞，义取郭璞，故曰晋仙也。……其词飘逸似方外尘表。(杨慎 《词品》卷二)

【词例】

浪淘 沙

周文璞

还了酒家钱。便好安眠。大槐宫里着貂蝉。行到江南知是梦，雪压渔船。

磐薄古梅也。也是前缘。鹅黄雪白又醒然。一事最奇君记(听)取，明日新年。

【解析】此条又见清人冯金伯辑的 《词苑萃编》 卷5引 《词苑》，称《浪淘沙》 一词“词旨飘诣，迥出尘表”。“飘逸”，就人而言，是指人的形态俊逸潇洒。耶律楚材 《西域从王君玉乞茶》 诗：“酒仙飘逸不知茶，可笑流涎见麴车。” 《宋史》卷444《晁补之传》称：“补之才气飘逸，嗜学不知倦。”这里的 “飘逸”又含有脱俗意。但以“飘逸”论诗，则首见于《晋书》 卷54 《陆机传》： “后葛洪著书，称 ‘机文……弘丽妍赡，英锐漂(飘)逸，亦一代之绝乎’”!后来杜甫在 《春日忆李白》诗中云：“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廋开府，俊逸鲍参军”。自此，人们多沿袭杜甫的说法，称李白的诗风格飘逸。严羽《沧浪诗话·诗评》 断言：“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但就通常说的 “飘逸”主要是指诗的清新俊逸、不同于流俗说，唐代以前的陶渊明、谢灵运诗中，都不难找到。而李白风格飘逸的诗，也有的趋于豪放(王若虚 《滹南诗话》 引王安石语);有的趋于纵逸 (殷璠 《河岳英灵集》) ;有的“如刘安鸡犬，遗响白云，核其归存，恍无定处” (《臞翁诗评》)，大有天上物外之概。周文璞 《浪淘沙》 似近于最后这类“飘逸”。

词的开篇三句，便已具见其超脱绝俗，飘然世外了。他说：“还了酒家钱”。可知原来酒是赊的，现在有了钱才还。这和陆游的“村酒可赊常痛饮”(《纵游归泊湖桥有作》)相似，比杜甫的“酒债寻常行处有” (《曲江二首》 其二) 要好得多。还了酒债之后，倒头便睡，“大槐宫里着貂蝉。”此用李公佐 《南柯太守传》 故实，叙述侠士淳于芬嗜酒逞强，不拘小节，冒犯了主帅，被斥责革职，失意潦倒，便愈放荡不羁。他宅南有棵古老的大槐树。一次酒醉入梦，梦中被招为驸马，并授南柯太守……这个故实反映侠士的怀才不遇，更讽刺了那些倾轧争逐、热衷利禄的人。“貂蝉”，传说之三国时美女，初为董卓侍女，后为吕布妾。《三国演义》小说传吕布妻名貂蝉，为司徒王允家婢。按 《三国志·吕布传》仅说： “(董)卓常使布守中阁，布与卓侍婢私通”，不记名字。这里借指美女。词用历史故事表示自己的恣狂任性，放浪形骸。接着是另一番景象，与方才又不相同。“行到江南知是梦，雪压渔船”。梦中还到了山清水秀的江南，而以“雪压渔船”四字收束上阕。这四个字似真实幻，似实实虚，似觉实梦——梦中情趣，“迥出尘表”矣。杨慎称其“能诗词，好奇怪。”这种“奇怪”的文字恍如“古寺烟中，流出清磬” (《补诗品》)，绝少人间烟火气，疏野、闲恬，与上三句不同，是“逸”多于“飘”的。

下阕仍写飘逸之情。“盘薄”，据持牢固貌。江淹 《豫章颂》： “下贯金壤，上笼赤霄，盘薄广结，捎瑟曾乔”。也作“盘礴”。白居易 《有木诗》 其四：“有木名杜梨，阴森覆丘壑，心蠹已空朽，根深尚盘礴”。“盘薄古梅也，也是前缘”这两句，大有“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秦观 《好事近·梦中作》)意，只不过一云梅，一云藤而已。联系下句，这层意思就更明显了。“鹅黄”，酒名。杜甫 《舟前小鹅儿》 诗：“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仇兆鳌注引 《方舆胜览》： “鹅黄乃汉州酒名，蜀中无能及者。……杜诗则言酒色。东坡诗：‘小舟浮鸭绿，大杓泻鹅黄。’陆放翁诗：‘两川名醖避鹅黄。’此皆用公耳” (《杜诗详注》)。这三句，写来似较迂曲，但仍可窥知词人“缘情”中的“言志”，表示出自己的襟怀。一结另出新意：“一事最奇君听取，明日新年”。“新年”为何“最奇”，又为何让人“听取”?既应开篇，又见词人的飘逸之气： 新年到了，总不须赊酒便有酒饮了! 而更有“流泉归海，回环通首源流，有尽而不尽之意”(江顺诒 《词学集成·法》)。

司空徒《诗品二十四则》，其于《飘逸》一则云： 如“缑山之鹤，华顶之云，”具有山林隐逸气味; 如“御风蓬叶，泛彼无垠”，又似遨游于大海或无边的天际，超轶尘外，脱却世俗。但真正的超脱、潇洒的“飘逸”之作，总是寓情于景，涵泳万有，文理自然，既飘然物外，又寄寓着面对现实的人生意念。司空图的“飘逸”侧重于“逸”，以致孙联奎引昔人评陶渊明诗称其“如绛云在霄，舒卷自如;又如野鹤任风，闲鸥戏水”(《诗品臆说》)。周文璞词不妨说是“逸”多于“飘”，杨慎以“方外尘表”评之，可谓中的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