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卢祖皋《江城子·画楼帘幕卷新晴》
(宋)卢祖皋
江城子·画楼帘幕卷新晴
画楼帘幕卷新晴,掩银屏,晓寒轻。坠粉飘香,日日唤愁生。暗数十年湖上路,能几度,著娉婷。年华空自感飘零,拥春醒,对谁醒?天阔云闲,无处觅箫声。载酒买花年少事,浑不似,旧心情。
卢祖皋词颇多佳构。黄玉林(升)称“其词甚工,字字可入律吕,浙东西皆歌。”即如这首《江城子》,音节和婉,句句守声,字字可入律吕也。
卢氏为宁宗庆元五年进士,嘉定十四年权直学士院,可知其主要生活在宁宗时期。宁宗被拥立时,韩侂胄有功,皇后韩氏又为韩侂胄之从女;因此,韩侂胄便由知閤门事这样的不起眼的官职,一直爬到太师、太傅、平章军国事,封平原郡王。韩侂胄以侥幸当权,为了排斥异己,立伪学之名,掀起庆元党禁,把病弱的南宋王朝弄得更加乌烟瘴气,一些清廉正直之士横遭贬谪、放逐。幸免者既不屑阿附权势,便只有纵情于山水间了。这首小令便是这种生活的写照。
起句由景入,描绘出一片春晴景象。然而虽是晴朗的春天,却仍留下一点侵晓的轻寒,这一笔便带出了“坠粉飘香,日日唤愁生”的飘零、凄楚的况味。花开花落,原本是自然的节序,为何词人如此伤感呢?“暗数十年湖上路,能几度,著娉婷。”便明白道出了其中消息。“娉婷”或谓指“歌女”。我以为从全令细审,不如说指作者自己为好。此令结尾处云:“载酒买花年少事,浑不似,旧心情。”正与此上阕结处相应。时移事易,光景难留,遂生年华老去之恨,用这反诘句道出,使胸中懊恨,表现得磥硌有力。而用“娉婷”一词来形容年少风华、和媮倜傥的风采,是不乏前例的。例如辛延年的《羽林郎》中云:“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王义庆的《乌夜啼》中云:“歌舞诸少年,娉婷无种迹。”都是这样的用法。作如是解,还可以体味出作者“过阕”的技巧。
宋人张炎《词源》云:“过生不可断了曲意,须要承上接下。”瞿髯先生解释这段话说:“上阕的末句要似合而又似起,下阕的起句要似承而又似转。”说明了换头句在小令意表达上的重要性。卢氏此小令于过阕处用“年华空自感飘零”一句,明白道出了这首小令的主旨。读来突兀、铿锵,但是它却紧扣住上阕的末句,不曾断了曲意,而又似承似转,诚属过阕佳构。这一句既紧扣住了上阕的立意,又生发出新的一问:“拥春醒,对谁醒?”这一问,作者自己作了回答:“天阔云闲,无处觅箫声。”此处暗用了萧史教弄玉吹箫的故事,无处觅箫声,实际上是无处寻觅那可以联袂飞去的弄玉。于是,在词人伤感年华老去的凄楚色调上,又抹上了一层伶仃孤冷的油彩。从而使全令的情绪至此形成了高峰,把积聚胸臆的懊恨表现得如春潮叠涌,层层翻起,笔端形成了一种不可扼止的气势,直如绝壁悬泉,势将奔湍疾下。
然而,就在此际,作者以力挽千钧之笔,用“载酒买花年少事,浑不似,旧心情。”举重若轻,极其空灵地收束住了。况惠风以为此处与刘龙洲的《唐多令·芦叶满汀洲》词的结处有异曲同工之妙。刘词下阕云:“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与卢词此处的一擒一纵、大起大落相比,似稍平弱。刘氏词号称狂逸,何以此处卢词却略胜一筹呢?之所以如此者,当与卢词所选用的《江城子》一调的声情有关。《江城子》词调的音乐,我们今日虽不可得闻,但苏轼曾描述他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词的演出情况说:“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可见此调的声情是激越的,节奏感非常强烈。卢氏恰到好处地把握了词调的声情,不仅“字字可入律吕”,而且使情感的抒发,与音乐的旋律结合得丝丝入扣,堪为倚声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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