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苏轼《浣溪沙·万顷风涛不记苏》
(宋)苏轼
浣溪沙·万顷风涛不记苏
万顷风涛不记苏,雪晴江上麦千车。但令人饱我愁无。翠袖倚风萦柳絮,绛唇得酒烂樱珠。樽前呵手镊霜须。
这首令词作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作者有序云:“十二月二日,雨后微雪。太守徐君猷携酒见过,坐上作《浣溪沙》三首。明日酒醒,雪大作。又作二首。”是篇为“又作二首”之二。
苏轼一贯比较关心和同情人民的疾苦,对北宋王朝“取之无术,用之无度”所造成的民穷役重的状况极为不满。他主张轻徭薄赋,认为民裕才能国富,食足而后兵强,反对以“国用不足”为由,“求广利之门”。基于这种思想,他极力反对王安石实行的新法,遭到陷害,被谪贬黄州。他到黄州一年多后,因生活上日益困难,始营建东坡。地既久荒为瓦砾之场,又值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就在这样的时候,写下这首小词,抒发了关心和同情人民疾苦的思想,表现了内心深处的忧虑。
在艺术上,这首词的最大特点,是以乐景写忧思,以艳丽衬愁情。这种相反相成的艺术手法运用得非常巧妙,完全符合生活的逻辑。词的上阕描写雪景和由之而联想到的来年丰收的景象。境界辽阔,节奏轻快。雪兆丰年,似乎消释了词人的愁思,而“但令”一转,使“人饱”仅仅成为词人一种美好的愿望和深沉的忧虑:在朝廷苛赋重敛之下,丰年真能使人民饱食吗?这样写来,雪兆丰年的喜悦,不仅徒增词人的无限忧愁,而且使这种忧愁具有比较鲜明的时代和作者特定处境的色彩。词中“无愁”只是词人情感的一面,另一面则是思想深处的愁,而这个“愁”又是由“喜”引出来的。由“喜”到“愁”,这就是词的上阕所展示的词人在特定环境中(人民在“新法”下负担加重,天旱,自己被贬)的思想变化过程。下阕回叙前一日酒筵间的情景。“翠袖”、“白雪”相映成趣,“绛唇”、“樱珠”,艳上加艳,但是,这些艳丽的场景,却和“樽前呵手镊霜须”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词人摄取“呵手镊霜须”这一富有典型特征的动作,极大地增强了艺术的形象性,深刻地揭示了抒情主人公的内心世界。这一忧思的形象,很像以白雪萦绕“翠袖”和酒后鲜艳的樱桃绛唇为背景的特写镜头,对比强烈,引人深思。
从艺术感受来看,上阕比较显露,下阕更为深婉,而上阕的情思抒发,似乎在为下阕的无声形象作提示。这样,上下两阕的重点,就很自然地都落在最末一句上。它们彼此呼应,互为表里,而全词也就靠这种内在的思想脉络和谐地统一起来,展示了抒情主人公一个昼夜的活动和心境。
遣词、用字的准确、鲜明、形象、自然,也是这首词在艺术上的成功之处。如“不记”二字,看来无足轻重,但它却切词序“酒醒”而写出了醉中的朦胧。“倚”、“萦”两字的运用,境界全出。“烂樱珠”,着一“烂”字,活画出酒后朱唇的红润欲滴。而“镊”字一出,多少情思,则都表现在这一无声的动作之中。
正是上述的艺术特点,使这首词的境界鲜明,形象突出,情思深婉,收到了言在此而意在彼,言有穷而情无尽的艺术效果。
附考
南宋傅干撰《注坡词》于句下引“旧注云:‘公有薄田在苏,今岁为风涛荡尽。’”若依傅引旧注作解,句子“万顷风涛不记苏”的“苏”乃指苏州。句意谓,“公”未把苏州田产为风灾所毁的事记挂在心上。按注释通例,旧注中的“公”当指词的作者苏轼,但据现有资料,知苏轼无田在苏州(可能是旧注者别有所据);若指徐君猷,亦难于落实其有无田产在苏州。因此,在分析这首词的时候,我未采纳这条旧注的说法。
从词前小序得知,苏轼此词作于徐君猷过访的第二天(十二月三日)酒醒之后,再联系第一首中写的“半夜银山上积苏”和“涛江烟渚一时无”的景象来看,又知徐君猷离去的当夜即下大雪,而“苏”似乎亦应解作苏醒为宜,这样,就恰好切合序中所说的“明日酒醒”。这样解释,不仅词意连贯,也和前一首中“空腹有诗衣有结,湿薪如桂米如珠”的慨叹衔接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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