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白《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
(唐)李白
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接短亭。
这首与《忆秦娥》(箫声咽)并称为“百代词曲之祖”(黄升《花庵词选》卷一)的著名小令,作者究竟是不是李白,争议很大。其实,与李白同时代的崔令钦之《教坊记》,早就把《菩萨蛮》列入唐玄宗时的教坊曲名表中;宋僧文莹《湘山野录》更说:“此词不知何人写在鼎州沧水驿楼,复不知何人所撰。魏道辅(泰)见而爱之。后至长沙,得古集于子宣(曾布)内翰家,乃知李白所作。”何况《菩萨蛮》乃古代女蛮国(今缅甸)之乐调,由云南传入中国内地,李白作为氐人,幼时就受到西南音乐的影响。他在开元年间流落荆楚,路过鼎州(今湖南省常德市)沧水驿楼,登楼望远,忽思故乡,遂以故乡之旧调作为此词(参见杨益宪《零墨新笺》),本是情理中事。在没有新的确证出现之前,我们岂能仅据苏鹗《杜阳杂编》所云“大中(唐玄宗年号)初女蛮国入贡……遂制此曲”而轻易剥夺李白的著作权!近代词学家王国维、夏承焘、唐圭璋、任二北诸氏均主为李白作,可从之。
此小令分上下两片。上阕描写登楼望远而撩起愁思的苍凉景象;下阕抒发遥想故乡而穷途无归的苦闷心境。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落笔写景,景中寓情。“平林”,平展的树林;“漠漠”,烟云迷蒙的样子。谢朓《游东田》诗有“远树暖阡阡,生烟纷漠漠”之句,意境相类。“烟如织”,形容水气流荡,纵横交织。“寒山一带”,形容令人生出寒意的青山,犹如一条起伏的飘带;“伤心碧”,发出一片使人伤心的碧绿色。首句写登楼眺望前方的景象,只见烟笼雾锁,蒸腾流荡;次句写越过平林展望远山的感受,只觉寒意森森,碧色撩悲。“烟如织”,比喻得形象独到,天然无饰,故李调元《雨村词话》誉曰:“词用‘织’字最妙。始于太白词‘平林漠漠烟如织’……此后遂千变万化矣。”“伤心碧”,刻画得深沉入骨,造语新奇,已给所见之景大笔涂抹上一层重重的忧郁色彩。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继续写景,以景托情。“暝色”,黄昏时分的天色。“有人”,指小令中的主人公,实即作者自己。这两句承上登楼远眺,见景生悲之意,抒写凝望至暮,愁绪萦怀之情。小令中主人公站在高楼之上,近看平林,远望寒山,再纵目天际,心驰神往,不知不觉暮色四合,更觉前景茫茫而愁上加愁了。“入”字描写暝色悄悄降临,“人”之入神遐想可以想见;“愁”字承前“伤心”而来,客观之景融为主观之情也就不言而喻。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上阕写凝望遐想而愁从中来,至于想什么,愁什么并未涉及;到了下阕这个换头,才分明点出。“玉阶”,一作“玉梯”,“玉”形容阶梯之美好,往往用来衬托女性之美;“伫立”,形容长时间地站着望。原来他在遥想家中妻子该在深情期望他快点回家啊;其中一个“空”字,更画出了妻子屡盼成空的失望神态。这就是他远眺生愁的秘密。他不正面描写自己思念的愁绪,而想象妻子总想自己的情景,这与老杜《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的写法不谋而合,其情显得越加深沉。可眼前呢,只见投宿的鸟儿正纷纷地赶着飞回各自的窝巢。这个眼前景,越加反衬出自己尚自流落异乡的凄凉心境。从小令的脉络上看,“宿鸟”不仅是“暝色”的自然发展,而且是勾起“归程”的绝妙纽带,所以看似比兴之笔,实则显示出作者曲尽其意之匠心。
“何处是归程?长亭接短亭。”既然妻子盼己,屡望成空;鸟自归巢,人何以堪?这就自然引出思归的结语。“长亭”、“短亭”,是古时设在大路边供行人休歇的亭舍。庾信《哀江南赋》:“十里五里,长亭短亭。”谓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念及“归程”,却以“何处是”问之,既表觅路归去之情,又含渺远难至之意。因此,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连绵不断,遥遥浩浩,想回也难的弦外之音竟成了似答非答的答案了。其中“何处”二字,问得尤为有神,把主人公穷途无归的苦闷一语道尽,同时造成一种莽莽无际的境界。《词综偶评》曰:“玩末二句乃远客思归口气,或注作‘闺情’,恐误。”说得确是不错。
全词繁情促节,一气回旋,意境苍茫,格调高浑,正如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所云:“太白《菩萨蛮》、《忆秦娥》两阕,神在个中,音流弦外,可以是为词中鼻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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