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辛弃疾《玉楼春·戏赋云山》原文赏析
(宋)辛弃疾
玉楼春·戏赋云山
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常时相对两三峰,走遍溪头无觅处。西风瞥起云横度,忽见东南天一柱。老僧拍手笑相夸,且喜青山依旧住。
这首小令,抒发了词人庆元二年(1196)闲居铅山瓢泉期间,与自然山水物我相亲的真挚情感。题曰:“戏赋”,显示了作者旷达愉快的情绪,整首小令也带有一般清新幽默气息。
上片劈空惊问:“何人半夜推山去?”将青山与主体,也就是作者自己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山就仿佛是自己一个熟悉的朋友,每天都习以为常地彼此厮混。而不知何故,一个早上醒来,竟让人大吃一惊地发现:山不见了。黄庭坚《次韵东坡壶中九华》诗曰:“有人夜半持山去,顿觉浮岚暖翠空。”辛弃疾这首小令很可能受此启发。但这里用了“何人”,遂显得更加令人捉摸不透,加重了疑惑和推测的口气。下句“四面浮云猜是汝”,紧承设问,也是自言自语,观察中有推断。“汝”复指“浮云”,意谓:想来是你们这些环绕青山的浮云干的呀!这两句,将作者由惊疑到解悟的神态也活灵活现地折映出来。“常时相对两三峰”的“常时”,即平常的时候;“两三峰”说的还是此山,意指往日时时与词人相对相晤的此山,当下却突然失踪,遍寻不见,怎能不令人疑而生憾呢?这两句带有补充前句的作用,与前者形成了一种因果性的照应。“相对”一词,显示出山与人物我、主客双向交流的关系。李白《独坐敬亭山》诗:“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说的就是这种物我相亲的深切体悟。作为客观物的青山是无生命的;但对青山素有好感神交已久的辛弃疾,早赋予了青山以人格和情感,将青山生命化了,一若感情深挚的朋友相戏无猜,简直形影不离。一觉醒来竟不知所之,词人料知不是青山有意离去,而是为人“半夜”推走的,说明词人对山友相知甚深,信而不疑。作者笔下曾多次出现这极具人情味的青山:“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贺新郎》)“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菩萨蛮》)“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沁园春》)等等,均可见出本首小令中青山为友物我相亲并非偶然。
词人只因力主抗金,屡遭朝中投降派排斥暗算,壮志沉埋宿志难展,多少回魂梦缭绕北伐路!所幸有每日观赏不尽的青山,已视青山如青山视己。青山,作为自己思想与情感对象化的承载体,久之也就仿佛若契友知音。明人画论谓:“名山遇赋客,何异士遇知己。”(董其昌《画禅室随笔》)青山于词人亦然。因此,一当发现青山为浮云所障,心中便泛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无边怅恨,恰似心头为浮云暗影笼罩一样。
换头“西风瞥起云横度”,写骤起的西风吹散浮云,云烟横飞,瞬那间青山又突然如擎天巨柱般重显目前。此处一个“忽见”暗逗出作者惊喜的神情。这惊喜如同故交重逢,宛若欣悉失散多年的好友安然无恙。但接着,作者偏不点破自己“青山依旧在”的喜悦之情,笔锋一转,又平空生出了“老僧”。俗称“天下名山僧占多”,因此这山间老僧的出现,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反而觉得小令活泼别致,与“戏赋云山”题旨十分吻合。看来作者心知“吾道不孤”了,关注青山的并不只他自己。“老僧拍手笑相夸”,称赞的虽是青山的巍峨不动;“且喜青山依旧在”却实为作者与老僧共同的喜悦。只不过作者感情较深沉含蓄,不象笔下人物那么形诸言语动作。这也昭示出:辛弃疾心目中的青山,已成为自身人格与本质力量的化身。他不为流俗所扰,不为挫辱所折,“处涸泽以犹欢”,大概与如此热爱与认同青山是分不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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