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陈子龙

《唐多令·寒食》

时闻先朝陵寝有不忍言者。

碧草带芳林，寒塘涨水深。五更风雨断遥岑。

雨下飞花花上泪，吹不去，两难禁。双缕绣盘金，平沙油壁侵。宫人斜外柳阴阴。回首西陵松柏路，肠断也，结同心。

此词当作于顺治二年(1645)清兵攻陷南京以后不久的一个寒食节。明朝沦亡，帝王陵寝与宫室文物，尽遭清兵蹂躏洗劫，言者不忍言，闻者不忍闻。故作者无限愤慨，填词以发亡国之恸。

上片描绘残春之景，寄寓亡国之悲，满腔悲愤，凝聚在“涨水寒塘”边，“五更风雨”中。风雨烟雾遮断了故国遥岑，好端端的一片“碧草芳林”，却被这狂风暴雨摧残得七零八落，暗喻大明的繁华也都被“雨打风吹去”。“感时花溅泪”，这“雨下飞花花上泪”，也象征着词人感伤亡国的泪水有如泉涌，不能自已。此情此景，真是凄侧之至，哀惋“难禁”！

下片用典写人事，借历史上的粉黛黄土，以发兴亡之哀。“双缕绣盘金”，是用双缕金线在衣被上盘绣成花鸟图案。欧阳炯《女冠子》词有：“翠被双盘金缕凤”句。“平沙”，即平沙之路。“油壁”，指油漆彩饰的豪华马车。换头两句，是说隋朝宫人衣着锦绣，乘车豪华，何等荣华富贵！但转瞬之间“宫人斜外柳阴阴”，化为一抔黄土，又是何等阴森凄凉！《广陵志》云：“府治西北有玉钩斜，隋炀帝葬宫人处，一名宫人斜。”地在今江苏江都县境。”宋人张侃《宫人斜》诗：“万古宫人斜上望，淡烟衰草为凄然。”此以粉黛黄土与隋之寂灭隐喻明之覆亡。结尾三句，上接“平沙油壁侵”句，借用南齐苏小小情事，伤怀故国。“西陵”，即今杭州西湖孤山西泠桥一带，旧称西陵，桥畔有苏小小墓。《乐府广题》云：“苏小小，钱塘名倡也，盖南齐时人。”古乐府《苏小小歌》云：“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词云“回首西陵松柏路”，即谓苏小小曾与所欢在松柏树下“结同心”；但好景不长，如今瘗玉埋香于西陵桥畔，无限孤独凄凉，真是令人伤心“肠断”！词人以此为喻，暗伤国亡家破，哀悼生灵涂炭，悲慨人事已非。

这首词不作剑拔弩张之势，而以凄丽之笔，写凄恻之情，低回婉转地唱叹家国之思，足以动天地而泣鬼神。这是陈子龙词的一大特色。他的《湘真阁》词，一扫明以来的萎靡之习，结束了词的衰变期，而成为此后三百年来词之复兴的先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