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段克己

鹧鸪天·和答寻正道

衬步金沙村路遥，归来羞费《楚辞》招。蜂粘落絮行池面，蝶避游丝过柳桥。方外友，仗谁邀？定于驴上作推敲。穷愁正要诗料理，莫问春来酒价高。

此篇咏写归隐生活，当是晚年避居龙门山时之作。寻正道，词人的“方外友”——栖逸山林、远离世俗的友人之一。寻氏有词首唱，段氏和而答之。

上片刻划归居的心态，以景物衬托而出。一条黄沙铺就的村间小路，印着行人鲜湿的足迹，延伸向远方。池塘面上，粘满柳絮的蜜蜂轻盈地盘旋；柳树桥头，敏捷的蝴蝶避开飘荡的游丝，穿飞而过。眼前的村居春景，幽静悄寂。然而三句景语中间，插入一句情语“归来羞费《楚辞》招”，马上便打破了这种宁静闲逸的气氛，文势顿显动宕起伏，突现出作者的内心世界。《楚辞》有《招魂》篇，本为“哀贤人颠沛，魂魄离散”而招其英魂归返。段克己自称：“念昔始读书，志本期王佐。时哉不我与，触事多轗轲。归来濯尘缨，羸装聊解驮。”(《赠答封仲坚》)生逢乱世，无功而归，自非英魂，敢劳招归？故云：“羞费”。万千感慨，曲藏其中。其弟段成己也有一首和作，开头二句说“鹏翼翩翩去路遥，归来羞费《楚辞》招”，词意相类。词人的心头语是因眼前景生发的。闲静的景语与不平静的情语，形成强烈的反差，激荡起一阵无声而深沉的旋律，归居心态也缘此纤缕毕现。

下片描述闲居时的诗酒交游，关绾词题，笔锋转向友人。“方外友，仗谁邀？定于驴上作推敲。”换头三句，拈用唐代贾岛“推敲”作诗的著名典故，悬想清雅脱俗的友人醉心诗歌创作，将一路骑驴一路吟诗，不邀而至的情形。“定”，准定，笃定；推测词。布以设问句振起另意，有水穷云起之妙；敷以料想语勾勒形象，见出意趣相投、相知甚深的“方外”厚谊；而写友人们将因诗聚首，作者自己的志趣爱好也借此揭明。一石三鸟，蓄意浓厚；若不经意脱口说出，使人不觉其巧。这好友时至，夜语联床，“日力分诗卷，生资负酒壶”，正是段氏闲居生活的最快意内容。故语溢欢欣。歇拍点明：作诗正是为了“料理”(消遣、打发)“穷愁”。诗需酒助，酒为诗友，所以末句又说“莫问春来酒价高”——畅怀饮酒，痛快作诗，莫论身外事，且尽眼前杯。结尾语似旷达，内藏隐痛，心境一转又沉入上片的愁情之中。词人在《乙巳清明游青阳峡》诗中有这样的话：“肝胆槎牙须酒浇，顾我非狂亦非狷。纷纷世无真是非，弃置从渠若秋扇。归来新月偃林梢，寂寞衡门掩深院。”怅“世无是非”，伤白首深山，这就是段克己及其“方外友”们归隐生活中内心难以消遣的“穷愁”，也是他避居词作中常表现的主题之一。本篇之旨，亦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