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秦观《画堂春·落红铺径水平池》原文赏析
(宋)秦观
画堂春·落红铺径水平池
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柳外画楼独上,凭阑手撚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
揆诸词意,此词当系词人元丰五年(1082年)落第后抒发失意之情。“杏园”一句,可算是暗示了落第后心情。据《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三引此词上阕评曰:“用小杜诗‘莫怪杏园憔悴去,满城多少插花人。’“按杏园故址在今西安市大雁塔南,唐时为新进士游宴之地,杏园在唐人概念中是登科的象征。宋人亦复如此。《宋文鉴》杨侃《皇畿赋》述琼林苑云:“其或折桂天庭,花开凤城,则必有闻喜之新宴,掩杏园之旧名。”是宋人以琼林苑(在汴京西郑门外金明池附近)为杏花园,士人考中进士,则在琼林苑赐宴。故知少游此词系写应举落第后的心绪,而不是一般的伤春之作。
词的开头二句以凄楚的笔调描绘了一幅暮春图景。纷纷落花铺满了小径,泱泱春水涨到岸边,那霏霏细雨好象在故意撩逗晴天,又好象在故意捉弄词人。二句三个动词,好似大自然在挥动画工似的画笔,尤以一个“弄”字为工。唐宋词中常常用“弄”字,如韦庄《谒金门》:“柳外飞来双羽玉,弄晴相对浴。”少游也有《水龙吟》云:“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这弄字既有玩弄、捉弄、撩逗之意,也有表现词人主观感情与客观景物和谐统一的美学意味。此处着一弄字,似乎体现了一种淡淡的哀愁、微微的伤感,竟使别的字无法代替。“杏园”一句,前面已经讲了,然益以“杜鹃啼”三字,显得格外悲凉。相传杜鹃鸣声似“不如归去”,词人既已落第,又闻此凄厉的催归之声,不禁感到春天在悄然归去,情绪感伤,色调悲凉。加以“无奈”二字一渲染,更把他留春不住、不如归去的惆怅情怀深刻地表现出来。明人李攀龙评曰:“春归无奈,深情可掬。”(《草堂诗余隽》卷四)正是窥见了词人内心深处的痛苦。
词之上阕,着重写景,在景物描摹上涂上浓重的感情,让人感到其人宛在。到了下阕,便渐次推出了人物。这个形象似乎是模糊的,甚至是男是女也难以分清。根据上文的分析,我们毋宁说是词人的自我形象,或者说象他平日惯于写“女郎诗”那样,在自我形象上深深地打上了女性的印记。换头二句,写词中人物独上画楼,斜倚栏杆,手撚花枝。曰“柳外”,言画楼为重重杨柳所掩映,其境界略似欧阳修《蝶恋花》所写;“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好似画家,他最善于构图取景,把画楼藏于柳外,映衬得体,便富于美感。“画楼独上”,言其失意无俪也;“手撚花枝”,言其愁闷无聊也。撚,以手持物。少游此刻所撚者也是杏花,然而动作却较轻,给人以漫不经心、没精打采之感。其落寞神情、颓唐意绪,隐然见于言外。这里毋须任何语言,读者完全可从人物动作上想见其内心世界。
结尾二句为画龙点睛之笔。清黄了翁《蓼园词选》说:“末二句尤为切挚,花之香,比君子德之芳也,所以撚者以此,所以无语而对斜晖者以此。既无人知,惟自爱自解而已。语意含蓄,清气远出。”这些话集中到一点,就是此刻词人虽然仕途失意,但他仍要保持君子之德;虽然无人理解,但他仍要“自爱自解”,保持一个古代知识分子的尊严。“放花”一语,意象模糊,但经黄氏一点,它的内蕴便了如指掌了。
清人沈谦还把此词的结语列为填词的范例,他说:“填词结句,或以动荡见奇,或以迷离称隽,著一实语,败矣。康伯可‘正是销魂时候也,撩乱花飞’;晏叔原‘紫骝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路’;秦少游‘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深得此法。”少游这二句,意态朦胧,情味隽永,富有含蓄之美,可作“迷离称隽”的典范。细细玩索,真如口含橄榄,咀嚼无滓,久而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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