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蒋春霖

《柳梢青·芳草闲门》

芳草闲门，清明过了，酒滞香尘。白梅花开，海棠花落，容易黄昏。东风阵阵斜曛，任倚遍、红阑未温，一片春愁，渐吹渐起，恰似春云。

通览全词，只在抒写“一片春愁”的情怀。为何而愁？词中没有交代，也无法确考。大体说来，不外是抒发身世之感吧。

发端三句，点明节序及词人所处环境。“门”前着一“闲”字，即状宾客绝迹，门庭冷落，又暗示足不出户，一任芳草铺茵，词人孤寂无欢的心境由此可以想见。闭户百无聊赖，惟有借酒浇愁。虽说“举杯消愁愁更愁”(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但终究还是“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处不堪行”(李煜《乌夜啼》)，于是便醉复醒，醒复醉。这是“酒滞”的第一层意思。因为整天沉湎酒中，不但无心外出赏春，就是当繁花凋谢，“零落成泥碾作尘”之后，也未能一踏香尘，领略一下残春留下的最后一点温馨。这是第二层意思。“白梅”两句，即紧承上文而来。按照花发的次序，应该是“海棠花落”在先，“白梅花开”在后，由于词律平仄的需要，这里作了倒换，意谓不管一春花开花落，我都没有出去观赏，只是闭户日坐愁城之中，清明前是这样，清明后仍是这样。及至黄昏已近，方才顿惊白天已经迅速过去，所以说是“容易黄昏”。李清照《声声慢》云：“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是写因满腹愁肠而感到白日特别漫长，此词反用其意，意在说明白天固然愁思难禁，相对而言还容易捱过，黄昏之后，就更是愁上加愁，难以忍受了。换头两句，又紧承上片歇拍，以“斜曛”(斜阳的余晖)句连“黄昏”。倚遍红阑，可见词人如困兽之入于牢笼，愁苦无聊至极而几于躁动不安。红阑之所以“未温”，一是因为词人来回徙倚，阑干不暇为人体所温；二是由于“东风临夜冷于秋”(吴文英《浣溪沙》)，晚来天气转凉；更重要的则是反映词人在心冷如灰、处于绝望之际的一种特殊感受。所以这个“温”字就决非为了趁韵，而且词人匠心之所凝铸。结拍三句，点出题旨，将全词推向高潮。不难看出，以上景物描绘，都是为这一主题作铺垫的；“春愁”二字，既是从上述景物引发而出，又是由上述景物凝结而成。然而这由景物引发、凝结的愁思，又并非处于静止状态，而是仿佛春云一般，随着“东风阵阵”而“渐吹渐起”，愈聚愈浓，大有“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李清照《声声慢》)的况味。前人言愁之多，常借物象作譬，如“忧端齐终南，倾洞不可掇”(杜甫)、“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之类。此词以东风渐吹渐起的春云喻愁之益深益重益广，机杼同而构思新，故读来仍觉醰醰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