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是怎样长成的
生活在城里,乡村记忆并不久远。偶尔到乡间觉得乡村气息是那样清新,清新得让人回味,那带有泥土芬芳的稻谷育种,插秧,收获的情景都能清晰地浮现眼前。
山村季节的变幻是与不同鸟的叫声开始的,庄稼人听到一种熟悉的鸟出现在田间地头,那些鸟儿盘旋在房檐林间,农人就会说,谷子要下种了,于是在春寒料峭中山村又开始忙碌起来,成年劳动力又会奔忙在一个冬季寂静后的耕耘中,田地里会响起悠长的响哨,粗壮的号子和清新的歌声,声息与鸟声牛马吠声都融在浓浓春意里。
秧田与育种几乎是同时的。前些年,我与外出到城里打工的同乡们开玩笑,我说,种稻子是先弄秧田还是先育谷种?那些种了多年地的老乡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准确说出。后来,一个老实厚道的庄稼汉拿起手机给他家里辈分大的人打了电话,起初还有些笑意的老乡,脸上现出愁云,这边问,种谷子是先弄秧田还是先育谷种,那边沉静了半天说,晓他妈的,狗日的不好好干活挣钱娃儿越来越大了,问这个干啥?上学要花钱,肥料要花钱,谁生病了欠谁的钱,电话挂毕。山村里这些细节似乎不很重要,忙碌中就像人们忽然想不起今天是星期几多少号这样流逝的光景。但关键环节育种、除草、施肥、收割他们记得牢牢的。
稻谷的种植是乡村的大事,它不像小麦玉米那些旱地里的植物程序那么简单,乡村里把稻子叫大春作物,小麦之类叫小春作物,庄稼人尤其对种稻倍加重视和细心。
记忆里,许多年纪大些的老人说,早些时候的育种是很有讲究的,那时乡村里以家族为纽带的清明会祈求风调雨顺的仪式极其繁复,育种要拜神,收获也要拜神,遇到天旱水涝也要拜神,习俗与那时的大环境连在一起,在皇权、族权时代,有没有饭吃,那得靠上天和神灵,那些东西消逝后,农季是庄稼人吃饭的真把式,农不违时,该种谷栽瓜天大的事都要让道,农忙季节走亲会友会遭到庄稼人的白眼,也会成为赶集摆龙门阵的话题, “农忙不会友,雨天不串门”是乡里的习俗。他们最关心的是庄稼地能否打出粮食,这话里蕴含了乡村的精华,它像乡村的谷种那样经典而质朴。
育种是先用温水泡,发汗,出芽,极为细心,特别是发汗,往往把棉被之类的家什都往上捂,汗发得好,出芽就齐整,汗发得不好,秧苗就会发育不良。那些盛有谷种的大木桶就会倍受关注,上些岁数的老农就会时常用手细心地摸摸大木桶温不温,凉不凉,其精心是没有在乡村生活过的人无法体味的。一次次的育种,就像乡村里一次次的生命诞生,喜怒哀乐都刻在山民沧桑皱折的脸纹里,当谷种发出白白的新芽,洒向精心施肥抚平的秧田,那一刻才是山村春天的来临,那样的季节才像是春天!
谷种抛进秧田很是细致的,这时的秧田不能见水,温度也很重要,如果不见阳光,育种的出芽就要控制温度,待阳光明媚的一个早晨将谷种洒进秧田里,谷种就会与土地完全契合。还会听到微微的声响,那气息也是欢快的,这时候,山村会洋溢在欢乐之中,人是欢乐的,花鸟虫鱼也是欢乐的。几日后,秧田里就会现出毛茸茸的鹅黄,这时候,少许在秧田里放些水,水不能多,也不能少,再过几日,秧田就会呈现翠青,谷种根须就扎在泥土里。几个农节以后,农人就会将秧苗插进农田,秧苗就铺满一块块肥沃的田野。
宋代诗人翁卷对乡村四月有这样的诗句:“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诗人也许是游人对乡村的感受,然而,忙碌的乡村比诗句里描绘的还要繁忙和劳碌。老人们会不分晴天与雨天抢占农时,在短短的时间里要将秧苗插进田里,他们会说,误过几天就会错过一季。“芒种忙忙栽”,芒种季节是插秧时节,有乡村经历的人没有不会插秧的,那三点一线笔直的直线在那时起就已娴熟,乡村的直爽也融入在那线条里。乡村的曲里拐弯可能与丝瓜藤,红薯藤与弯曲的小道有关,但总体上是素淡与淳厚的。
几场大雨与几次阳光后.有些泛黄枯萎的秧苗慢慢返绿,迅疾将有些空隙的稻田伸满染绿,蛙声虫声也充斥着乡村,田野有了春蚕食桑叶般轻微响声,那是秧苗吸收泥土滋养的气息,也是生长中的气息。这时候秧苗的根须迅速在泥土里伸展,在秧苗的母体又新生出新的秧苗让田野充盈起来,一丛丛,一片片,绿野包围着村庄。大姑娘小媳妇就会在秧苗挂满露珠的清晨,用洁净的露珠打理她们的秀发,怪不得山野村姑的秀发是那样勃茂乌黑,原来她们也在吸吮着那翠绿满野的天地灵气!乡村的田埂上又会行走着媒婆,走亲串友的外乡人,赶集做小买卖的生活打理,乡村也同秧苗一样生长拔节。
印象中,那时的生产队对土地的栽种有一阶段是不按季节的,那些生产队长不知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让稻田里的水放干放净种双季,冬天种油菜,夏季种水稻,一场大雨后油菜颗粒无收,耽误农时稻谷又大量减产。老队长下去后新队长又折腾,本来有限的土地,又划出大片旱地种棉花,结果是一片一片棉桃烂在秋雨中,口粮又成大问题。于是新队长又下去,又上个新队长。那种没有社员群众互动的生产模式教训也极其深刻。那时最难熬的是春荒,到正二三月天时长劳作时间长,看着一些人饿得路也走不稳,生产队长还带着大家喊口号。
后来的联产承包表明,土地与人的宽松才能真正种出粮食。也颇耐人寻味,古代先民种植稻谷能延续至今不是因为它小而被舍弃,因为它是养人的植物,许多大的植物,被自然法则所淘汰。而水稻之父袁隆平为水稻注入的含义更为深刻和丰富。
生长季节里稻田杂草也会伴随秧苗生长,一季稻田要想获得收成要有几次除草施肥,如若不然,那块田里就会大幅度减产,杂草抽空了田里的肥气,杂草的根须还会存留在稻田里,肥田变成瘦田,还会影响到来年的收成。所以,庄稼人除草特别精心,在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农人会顺着稻田的间隙拔去伴生在秧苗间的杂草,扔在田埂上暴晒,杂草也就无法存活。伴随秧苗生长的还有稗子,略高于秧苗,在微风吹拂下有些得意洋洋,总会显得高人一筹居高临下的得意。在拔草中他们会咬着牙,口里骂声连连,恨恨地拔去这种事物,如不拔去这种稗子,拌在稻米里特别碜牙,如在饭粒中不及时剔出,在人体里极难消化,还会危及到人的肠胃。稗子是庄稼人很不待见的植物。几次除草施肥后,洁净的稻田更加清爽,如若风调雨顺,他们就会注目田野里稻穗的孕育,这种季节也充满诗情画意!
“夏至谷怀胎”。夏至节气是一年中的重要分界点,秧苗在经历庄稼人精心呵护和阳光雨露后成长的拔节停歇了,聚焦在秧苗的能量迅速凝止在梢部,微微鼓起的束束稻秧使田野变得庄严起来,少年时光我们就会用手脸去抚慰这神奇的植物,睁大眼睛盯着好奇地质询这里就有我们食用的大米!多少年后才懂得那绿色世界里蕴含着丰富的生活道理。
这时的庄稼人就盼望细雨、细雨能催生谷穗注浆,若雨水充沛,谷粒就会饱满,伴着田野里一片片稻花的飘扬,好像也是向辛苦的庄稼人示意, “稻花香里说丰年”正是描绘这一时节,那淡绿色宝石般瑰丽的串串稻穗散发阵阵清香,它感动着无数诗人对土地的赞美!也感动着农人对上地的眷恋与深情!
于是,在一个又一个夏夜,当山岚漫过一片片田野,淡淡的雾气也勾起庄稼人摆龙门阵的话题,老树下,晒谷场充盈着欢笑声。有的笑声直接或间接与稻谷有关,谁家小媳妇过门吃过如何美好的稻米饭,谁家闺女生子送过多少担稻谷,时光里我们就会被那美妙的深情陶醉,嘴里就会溢出液体,肚子会咕咕地叫,会在成人们的话语中寻找属于童年的快感,嬉戏中这种记忆并未淡忘。乡村故事一次一次在夏夜里重复,乡村龙门阵一次次在夏夜里延伸,伴着夏夜的欢笑声,稻谷已在一个又一个夏夜里出穗,注浆、饱满与成熟。
秋过十天遍坝黄。稻谷的开镰是立秋以后,秋阳将夏日的湿气漫漫裹走,稻谷由浅黄变成金黄。金色的田野又穿梭着庄稼人忙碌的身影,季节在旷野里为庄稼人画上一笔感叹,欢笑也会飘散在田野里。若是荒年欠收,一个季节里几乎听不到笑声,或者在汗水里还会伴着泪水,他们会在田野里望着村庄,望着远方……
这就是我曾经经历过的乡村记忆,田野里的稻符就是这样长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