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路怎能不弯
村路怎能不弯呢? 好的地方,都让人家、河流、田地占住了,留给路的,实在太少了。 路从不计较这些。在乡下,路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很知足,知足常乐。天天,捡着这些人脚迹、牛脚迹、狗脚迹吃着,而又不用像我们要挑一百斤,驮一百斤,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尤其是在冬天,有人穿着布鞋,刚刚从家里烤火出来,留下一行人脚迹,还是暖乎乎的。夏天的牛脚迹又肥又大,闻一闻,还带着青草的味儿,还带着蘑菇的味儿。狗脚迹一长串,小小的,就像我家屋檐下,挂着的一长串板栗,不着急吃,待其风干,又是另外一种风味了。偶尔,还会有一两只野猪、狗獾之类的,偷偷地下山来,留下一朵朵野梅花样的脚迹,更是难得一尝的野味了。牛是不懂规矩,随便在路上拉屎。在城里人眼里,那是一堆臭牛屎,但在乡下人眼里,那可是一堆好肥料。赶快折朵野花,插在那牛屎上,作个记号,把牛牵回牛栏再来,拿个粪箕捡回家去。如果不作个记号,很快,便会被别人捡走,乐得那个人像捡了块宝。狗记性不好,老是担心认不得回来的路,便一路撒着尿儿,弄得路上骚烘烘的,确实有些让人讨嫌。纵然如此,也比在城里的大马路强。不是吗?狗撒点尿,比起汽车放的臭屁,也就不值一提了。这么一说,这村路,还真不羡慕那些大马路呢,窄一点有什么关系呢?弯一点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路何尝又不想宽一点、直一点?
路从我家里延伸出来,走不到十几米,迎面就是二哥家的一堵墙。你总不能叫路穿过那堵墙而去,于是,路只得拐一个弯了。路又走了约五六十米,翠花曾婆家的房子,正横在路当中。路有什么办法?只好又拐了一个弯,从翠花曾婆家门前过去。翠花曾婆人真好,碰上一棵树,也能说上半天话。不管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从她家门前经过,只要她在家,看见了,都要邀人家进屋坐坐,喝一碗茶。那些远道而来的卖窑货的、贩树的,经常在她家歇脚。你们这些人啊,都是沾了路的光了!路这个弯也拐得值了!有人开玩笑说,下次,你再从我家门口经过,我把路给抽掉。这话值得思考,人要与人为善,真要是和别人翻了脸,别人是可以把家门口的路抽掉的。如果是条必经之路,看你从哪儿过去?路再往前走,又碰上了春伢家的猪圈。照理说,你这又脏又臭的猪圈,应该让一让路吧。真要说起来,以前,路在这里是直的,春伢家要建猪圈,硬要路弯到一边去。路不想说这些,更不想去和猪圈争,弯就弯点吧。
路七拐八弯,总算出了村子。村外就是田畈,一块块田,未免也太霸道了一点,总想多占些地盘,你用手推我一下,我用屁股挤你一下。本来应该是一条直路,硬是让它们挤弯了,挤窄了。我想,路一定也被挤痛了,不过它不会说而已。我说你们这些田呀,不要再挤了,让路从这里经过吧。没有这条路,牛怎么来耕田?稻子成熟了,人怎么来收割?路穿过了田野,遇到了河,没有桥,在河上放几个跳石,人踩着跳石过河去。这是秋冬,倘若到了梅雨天,过不了几天,发一场洪水,淹没了那几个跳石,路还得去弯,从上游的一座石桥上穿过去。又遇到了人家的菜园,你也总不能叫路穿过人家的菜园而去,把人家好端端的菜园,弄成路这边一半,路那边一半,再弯一弯吧。菜园在路边,夏天里,有人从路上经过,口渴了,看到菜园里的黄瓜,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眼瞅着无人,便去偷一根来啃啃。你提着一只篮子来摘黄瓜,见到许多空蒂,你不能怪那些偷瓜的人,只能怪你自己,谁叫你把菜园选择在路边?谁叫你种的黄瓜那么水嫩?话说回来,你肯定不会介意这点小事,在乡下,吃一根黄瓜算个什么?更不能用那个偷字,实在太难听了。前面,路又遇到了谁家的祖坟?更不能去打搅了祖老人家的睡眠呀。路悄悄地,弯个了大弯,多少个弯都弯了,不在乎这一个弯。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路到山前,似乎没有地方可去了,真有些让人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和你开玩笑呢,走过去,拐一个弯,嗬,在山冲里,又是一个大村子,屋檐连着屋檐,炊烟缠着炊烟,一条小河绕屋流过,河畔有三两垂柳,五六月季,十七八白鹅。倘若有个喜欢惹事的人,无事,到村子里坐坐,三句话一说,便和村里的人混熟了。一聊起来,和村里一户人家还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既是老亲戚,就得好好招待了,无论在何时,都有腊肉和酒。那人家还有个漂亮的姑娘,也可以试着做个媒,把她介绍给自己村里的一个小伙子,这媒可能还真能做成。路也想不到呀,这么一弯,弯出了一句好诗,弯出了一个老亲戚,弯出了一段好姻缘。
我到镇里邮局去寄信,直线距离不过两里,硬是让路弯出了八里。不着急,一路晃晃悠悠,镇里到了,一篇文章也打好了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