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九歌)

2024-02-08 可可诗词网-古代爱情诗词 https://www.kekeshici.com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山鬼”就是山神,此指巫山女神。“楚人信巫鬼,重淫祀”(《汉书·地理志》),对于所谓楚地山川河流之神,皆崇祀不绝。《山鬼》就是祭祀巫山女神的乐歌,但却以恋爱的形式表现出来,具有“人神杂糅”的原始宗教神话的性质,却又实实在在地体现了楚人的社会意识和恋爱观念,闪烁着真实的人的感情火花。
        全诗共三段。首段自开头至“折芳馨兮遗所思”,描写山鬼准备幽会情人的情景。首句“若有人兮山之阿”,写出了女神若隐若现,飘忽无定的神秘色彩,把读者带进了空灵缥缈的神话境界。紧接着,诗人描写了她的服饰和情态;身披薜荔衫,腰系女萝带。这山野少女的古朴美丽形象,新奇而可爱。然而,更可爱的是三、四句所描绘的,她那含情脉脉,微送秋波的明眸斜视(“含睇”,斜视也),以及她那露齿微笑(“宜”借为“龃”,露齿微笑貌)的情态。这就把山鬼美丽纯洁、温柔多情的形象活画出来。难怪明人黄文焕说屈原“工于写情写态”(《楚辞听直》)。“子慕予”句中的“子”,与下文“灵修”、“公子”等,皆指山鬼的恋人。“慕”有爱恋之意。“予”是山鬼自指。“善”指内在的高尚品德。“窈窕”指山鬼的体态苗条美丽。可见山鬼是内美和外美和谐统一的形象。此句中洋溢着山鬼对自身善良和美丽的陶醉之情,自豪之意。“乘赤豹”二句,写山鬼乘坐赤豹所驾的辛夷木之车,前去幽会情人。这里所写的香花香木,同前四句写到的香花香木,既是具体的物,又具有象征和比喻意义,比喻和象征山鬼的芳洁情操。“被石兰”句再写山鬼修饰自己。“折芳馨”句点出她将把芳香的鲜花献给情人,表达美好的爱情。反映出她对情人的一片深挚之情,和对爱情的美好向往。
        第二段从“余处幽篁”始,至“君思我兮然疑作”。前两句写山鬼未到幽会地点的心情。她自以为身处幽深竹林之中,终日不见天日,而且路途艰险,因此定会误了幽会时间,所以心感不安,颇有负罪之意。“表独立”二句,写山鬼来到幽会地点,却不见情人到来。一种准时赴约的心安理得的心情,顿使他觉得独立山颠,云霞在脚下翻动,心情飘飘然,高兴异常。这与前边的未至时的心情迥然不同,这就表现出她对爱情的忠诚,和对情人的一往情深。然而,“杳冥冥”两句描绘的景象,与“云容容”相反,天色昏暗,白天有如黑夜,东风吹来,雨神降下雨来。细雨易于勾起情思,这实际是她久等情人而不见时的焦急心情的写照。自此而下的九句诗,写山鬼等待情人时的复杂心理变化。“留灵修”句写其等待情人之初,满怀希望,高兴地忘却归去(憺,悦也)。然而久等之后,仍不见情人到来,这使她产生疑虑:莫非他因我年龄已大,变心不肯赴约?于是她希望有人能将她变得鲜花那样美丽,使情人心满意足,幸福高兴。这就表现出她对情人的理解和体贴,也反映出她对青春的留恋,和对爱情的真诚向往。于是她又在巫山中,边采摘高洁的灵芝(三秀),边在磊磊的山石间,在蔓蔓的葛藤间,耐心地等待情人。然而他始终未来,这使她感到失望惆怅,由“憺忘归”变为“怅忘归”,使其欢乐的情思蒙上一层阴影。但是心地善良的她,忽然转念一想:也许是事务繁忙,所以他虽然思恋我,但却无暇前来幽会。这又表现了她对情人的关怀和体谅之情,反映了她对爱情的忠诚和执着。“山中人”两句,写她自己(山中人)就象杜若花那样芳香美丽,写她终日饮食净洁的泉水,生活于松柏的密荫下,是位高洁的少女。一个真心爱她的人,是不会失约的。然而,现实是他终于没有赴约,却令她痴情地等在高山之中,这使她终于认清了他的为人。原来“君思我兮然疑作”,他没有充分认识她的美丽纯洁的本质,却对她纯真的爱情产生了怀疑。她感到莫大的失望,陷入了内心的痛苦之中。
        “雷填填”四句为本诗第三段,描写山鬼失恋后的眼前景象:填填的雷鸣声,滂沱的大雨,猿狖在漆黑的夜晚,啾啾哀鸣,狂风摇撼着树木,发出萧萧的鸣声。这一切构成了一幅“风雨迷离”(刘熙载《艺概》),极悲凉,极凄惨,而且令人恐怖异常的景象。这是客观的自然景象,也是山鬼悲哀之情的反映。最后“思公子兮徒离忧”一句,自怨自责,反映了她最终的觉醒,表现出她失恋的极度苦恼。
        我们从上述分析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山鬼的鲜明形象:她美丽纯洁,温柔善良,对幸福的爱情充满希望,而且痴情相恋,一往情深,忠贞专一。这实际上体现了楚人对爱情生活的严肃认真态度,和忠于爱情的高尚情操,表现了他们对美的热烈追求的精神。当然在诗的描述中,我们也可以窥见诗人屈原事君不和的影子,这是他政治上失意的折光反映,是“借题发意”(林西仲《楚辞灯》),是“用象征的笔法写自己的人格。”(梁启超《屈原研究》)。
        此诗的艺术性很高。诗人善于把楚人传说中的巫山神女的神话写进诗中来,而且首句就把女神写得若隐若现,“骀宕飘摇”(《楚辞评林》引刘辰翁语),再加上后边的人神杂糅的恋情描写,遂使本诗具有了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其次,诗人极善于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在短短的行文中,把女神对爱情的憧憬、追求和失望的心理变化,写得跌宕起伏,惟妙惟肖。诗人写人物心理活动的手法也是丰富多彩的。他首先通过女神反复打扮容貌和装束的具体动作,揭示她对爱情的憧憬和甜蜜的感受。其次,用“含睇宜笑”的情态描写,把美化为媚,揭示其温柔纯情的外态美,及幸福的内在感受,“状鬼之声情独绝。”(陈本礼《屈辞精义》)之后又以“折芳馨”的动作描写,点示出她对情人的一往情深,和无限依赖的心理。在第二段里,诗人又通过直抒胸臆的手法,把山鬼在等待情人过程中的感情波澜:希望、疑虑与失望的心理变化,写得淋漓尽致,感染力颇强,达到了“动天地而感鬼神”(陈本礼《屈辞精义》)的程度。再次,诗末客观凄凉景物的描写,渲染了浓郁的哀怨气氛,极好地烘托了女神失恋的悲哀,使审美主体的情思,与审美客体的景物融为一体,浑然天成,艺术效果极佳,使《山鬼》成为千古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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