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仙吕人双调〕玉抱肚
赠书
频频书寄,止不过叙寒温,别无甚奇。你便一日间千遍书来,我心中也不嫌聒絮①。书啊原非要紧好东西,为甚一日无他便泪垂②。
如果对车载斗量的中国古代爱情诗词进行统计学的定量分析,我们不难发现以情书为歌咏描写对象的作品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冯梦龙这首酷肖民歌的散曲也属此列,不过作者命笔的重心不在于写信人的情感心态,而在于读信人的阅读体会。借用现代文艺术语,他是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谋篇命意完成此作的。
开篇从读信人的角度概括地写出情书的内容,语极平淡,用的是欲扬先抑、欲放先收的手法。情书不断寄来,说明分别有日。这样的情书理应热得烫人、浓得醉人的,可热恋中的姑娘读到的却是淡而又淡的温白开水式的普通书信。信中没有卿卿我我的缠绵,恩恩怨怨的悱恻,没有让人观之脸红的语言,读之心跳的词句,只是淡淡地叙叙家常,问问冷暖。
照理,这样的情书该让热恋中的情人多么失望啊。但她的反映却大出我们的预料,不唯没有丝毫的失望,反而读得津津有味,从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甚至还嫌这样的书信来得太少,恨不得天天接到个千儿八百封。倘若哪一天偶尔鸿雁失信,她便难过得不能自已,止不住热泪长流。
普普通通的书信竟然具有如此不可抗拒的魅力,连她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书啊原非要紧好东西,为甚一日无他便泪垂”?
奇怪吗? 当局者迷,或许我们这些旁观者更清楚其中的奥秘:情人眼里出西施,移情作用在这里起着至关紧要的作用。这姑娘太爱她的情人了,情之所至,与恋人相关的一切都显得万分珍贵。情书到底包含有什么具体内容并不重要,关键是要得到他的情书。在这里,情书本身成了十足的“有意味的形式”,百看不厌,千睹不烦,一日不见,恍若隔秋,此其一;这对恋人相爱甚深,达到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情至浓而淡,语至工而平,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种种情怀尽在这普通的问语中包容,一一写出反觉多余,所谓得意忘言,得鱼忘筌,此其二;此曲以民歌体写出,恋爱的双方皆属草屋文化圈,问问冷暖,叙叙家常,是他们最常用的也是最好的表情方式,与“在天愿作比翼鸟”、“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精英文化的表情方式迥异,此其三。
行文至此,我们可对此曲进行这样的总结了:它以一个热恋中的姑娘的口吻,采用欲扬先抑的笔法,写出了情书在其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委婉含蓄地抒发了她质朴而诚挚、纯真而深厚的动人之爱,感情朴实,语言通俗,饶有民歌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