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
寄语变星慰合欢,更休清泪夜深弹。
江南夫妇重离乱,尽有今生一会难。
此诗作于太平军攻占南京之后。清政府为巩固自己的统治,派出大批军队镇压义军,使江南重又陷入战乱之中。此诗便对江南人民的流离失所,表示了真挚的同情。
“七夕”即农历七月初七之夜。相传天上的牛郎星与织女星,本是一对恩爱夫妇,被王母娘娘用玉簪划出天河隔开,只有每年的七夕,才能于喜鹊搭成的桥上相会,其余的夜晚,只能隔着天河相望。
自汉代产生这一传说以来,牛女双星的爱情悲剧便赢得人们普遍的同情,歌咏“七夕”的诗作数不胜数,大多叹惋牛女的相见之稀。如《古诗·迢迢牵牛星》:“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杜甫《牵牛织女》:“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 ”杜牧《七夕》:“云阶月地一相过,未抵经年别恨多。”
此诗却从相反的角度立意,提出牛女双星既能有机会相见,实在早当知足。如果仅仅如此,当然并不算新鲜,前人早已有这种构思。如李郢《七夕》:“莫嫌天上稀相见,犹胜人间去不回。”温庭筠《七夕》:“天上岁时星右转,世间别离水东流。”秦观《鹊桥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难得的是,此诗以战乱中江南人民的苦难,来与牛女双星的命运作比,使得诗作有深厚的社会内容,诗人的感慨也因此显得格外深广。
“寄语变星慰合欢,更休清泪夜深弹”是从正反两个方面,奉劝牛女双星应感到知足。“变星”,亮度有变化的星,此处指牛女双星;“慰合欢”,为团圆而感到安慰;“弹”,滚落;“更休”,再不要;“更休清泪夜深弹”,请不要再在深宵暗自饮泣。为什么诗人认为牛女双星仅有一年一度的相会也算不上大痛苦呢?原来是因为人间尽有比这更痛苦的分离——战乱之中夫妇的离散。“江南夫妇重离乱,尽有今生一会难。”“重离乱”,重又遭到离乱。往远说,这是指与明清易代之际江南所受的屠戮比;往近说,这是指与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外敌入侵的灾祸比。总之,这个“重”字括写出江南动乱之频仍,突出了生灵涂炭之悲苦。在动乱中,离散的夫妇何止万千,他们尽有在今生再也不能重新相见者,这比起一年犹有一度相会的牛女双星来,岂不更加苦恨绵长? 这样看来,牛女双星怎能不该为一年一度的相聚之乐而“慰合欢”,而不应为会少别多的相思之苦而清泪弹呢? 诗人的感慨深沉坚实,确能引人共鸣。
比较起来,前人虽也有认为牛女双星应知足者,但一般只是从个体的悲苦与牛女双星作比较,如“别离还有经年客,怅望不如河鼓星”(徐凝《七夕》),自然不如此诗之关心民间疾苦来得感人至深。与本诗大略相近者,有袁枚的《马嵬》诗:“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但袁枚的诗不是将民间的疾苦与牛女双星的命运直接作比,而是与“七夕”月下定情的帝王贵妃的命运作比,与本诗略有差异。但二者的立意、襟怀、手法大体相似,金和显然接受了前人优秀之作的影响。仅从二诗都是先奉劝后感慨,便可看出其借鉴关系。
从表现手法看,灵活地运用对比是本诗的突出特点。牛女双星的小悲苦与“江南夫妇”的大悲苦,形成强烈的反差,自然能激起读者由衷的同感。对牛女双星的奉劝,也是从正反两方面下笔的,正面劝他们要“慰合欢”,反面劝他们莫弹泪,知足与幽怨自然也含有对比。对“江南夫妇”命运的述写,强调了一个“重”字,与历史上的动乱实际上作了对比,不能不令人深深地慨叹。这层层对比,使诗作内容丰厚,感情分明,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这表明,爱情生活只是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在爱情生活的描写中注入社会内容,或者说在社会生活的广阔背景下描写爱情生活,对提高诗作的价值是很有作用的。
最后要指出的是,本诗虽对离乱中的人民表示了同情,但对造成动乱的实质认识不清,实际上认为动乱是由农民起义造成的。这是时代的局限,我们不必苛求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