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

2023-09-21 可可诗词网-言情赠友诗 https://www.kekeshici.com

        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鹚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独饮方村,怅然久之,颇恨挽留之不遂也。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贺新郎》 以见意。又五日,同父书来索词,心所同然者如此,可发千里一笑。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残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淳熙十五年 (1188)冬,陈亮 (字同父) 从浙江东阳到江西上饶探访辛弃疾,并约朱熹 (字元晦,号晦庵)到紫溪 (江西铅山南)会晤,共商抗金大计。辛、陈二人先游鹅湖 (江西铅山东北),因二人志同道合,畅谈十日尚觉情兴未已,“长歌相答,极论世事” (辛弃疾 《祭陈亮同父文》 )。因朱熹未赴约,二人到紫溪后,陈亮遂东归。刚一分别,稼轩就思念起同父来,并悔恨自己没留他多住几日。第二天便欲追其回来,然行至鹭鹚林 (江西上饶东),因雪厚路滑不能再前进,只好怅然独归,伤感之情久不能已,因作此 《贺新郎》 词以寄思念之情。
        上片写别离景况。“长亭”,历来是别离的意象。文人墨客描写离愁别绪往往以长亭为象征物,如 “十里五里,长亭短亭” (庾信 《哀江南赋》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李白 《菩萨蛮》 )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柳永 《雨霖铃》 ) 。本词首句回忆饮酒叙别情景,勾起离愁别绪,并统摄全篇。“看渊明”三句称赞陈同父的才华,认为他风流儒雅,其才干、文采像陶渊明,又像诸葛亮。《宋史·儒林传·陈亮本传》 载: “(亮)生而目光有芒,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论议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他在政治、军事上识见卓远,曾三次上书议政。将他和两位历史名人同论,实非虚美。“何处”三句写眼前景象。稼轩和同父交谈融洽、倾心,以致忘了外界,不知从哪片树林飞来了几只鸟鹊,踏落松枝上的积雪,打在他们头上才惊觉,撒在二人头上的雪花,犹如给他们添上些白发。词面写他们雪天松林会晤叙谈的神貌意态,词底则抒发了有志难伸,岁月空度之慨叹。“破帽”是自负之辞,用孟嘉龙山落帽之事。眼见故国山河任异族割裂,朝廷懦弱无能,主和苟安,而自己满怀爱国赤诚和抗金斗志则报国无路,时时为国家前途忧虑,竟使黑发渐添白丝。“剩水残山”四句,词面写冬景,实喻南北分裂,山河破碎,傲雪凌霜的梅花实喻自己和同父等少数抗战派爱国志士。“疏梅” 暗喻主战抗金力量之单薄,其正如寒空中不成阵队的两三只飞雁,在 “萧瑟”的背景中孤寂无援。这几句描绘了一幅寥落凄清的意境,表现出二人抗金不能的沉痛和被投闲置散的愤慨。
        下片直抒惜别之情。“佳人”句说同父重视约会,则又匆匆离去,未免“轻别”。应照词首 “把酒长亭说”句,是全篇主旨。接下来,“怅清江”数句深化惜别之情。“清江” (今江西信江上游一带)水深天寒,冰封江面,道路被阻,车轮似长了角难以转动。此句可与陆龟蒙诗“愿得双车轮,一夜生四角” ( 《古意》)句参读。稼轩愿车轮长角,正表现了他挽留朋友的一片真情。别后的相思,相思之甚,简直到了 “销骨”断魂的地步。“人间铁”用岁绍威事。《资治通鉴》卷二六五载: 罗绍威联合朱温挫败田承嗣,为供朱温军需而花尽了蓄积,因悔曰: “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 “错” ,这里即指“错刀”而非指错误,以 “费尽人间铁”所铸之错刀来比喻辛、陈间友谊之深笃、珍贵,可见稼轩何等重视友情,亦可见他对同父的真挚之情。他们交契深厚之原因,首先是他们有相同的政治抱负和生活经历,而更重要的则是,在对故国前途的忧虑焦急和愿作抗金先驱上有着强烈的共鸣。末二句用独孤生事。《太平广记》卷二○四载: 独孤生善吹笛,声发入云,“及入破,笛遂败裂。”也用向秀《思旧赋》之典,应题序中 “闻邻笛悲甚”句。稼轩在客舍孤身只影,悬念同父,愁苦中偏偏又传来邻家悠悠不断的笛声,在万籁俱寂的长夜里显得极悲哀凄凉。“莫吹裂”,并非不吹裂,相思的悲哀是让人把笛吹破。在当时那种令人窒息的屈辱生存的“长夜” 里,有着“气吞万里如虎”(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之势的爱国英雄,在这沉闷的夜晚,岂不发出划破长空的呼喊?
        此词深沉悲凉、感情浓烈,写情用事都较含蓄。用典是辛词一病,本词亦不例外,连用几典,且较冷僻,好在与情揉和一体,不觉生涩,十分自然,极好地表达了稼轩对同父无限深笃的思念之情。此得力于稼轩精细之词艺,以及驾驭语言之功力。刘熙载曾赞曰: “稼轩词龙腾虎掷,任古书理语、瘦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天姿是何等夐异! ” ( 《艺概·词曲概》 )此评实极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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