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哲王(节选)
作品提要
特里普拉王国的国王戈宾多马尼克是一位非常仁爱的君主,他决定禁止杀生祭祀,却遭到婆罗门祭司罗库波迪的坚决反对。罗库波迪鼓动臣民起来反抗国王的命令,挑拨国王的弟弟诺科特罗与国王的关系,甚至鼓动诺科特罗弑兄篡位,同时又命令自己的助手久伊辛赫前去刺杀国王,要用国王的血祭祀女神。久伊辛赫为国王的仁爱而感动,不忍心刺杀国王,最后自杀。国王挫败了祭司与弟弟的阴谋,把他们流放外地不许再回都城。遭到流放后的祭司投靠了莫卧儿王朝,借用莫卧儿王朝的兵力打败戈宾多马尼克,并扶持诺科特罗登上王位。戈宾多马尼克不忍心进行兄弟相残给百姓带来灾难的战争,主动放弃王位,离开自己的国土,隐居到吉大港附近。诺科特罗当上国王后,非常残暴荒淫,把国家治理得乌烟瘴气。罗库波迪祭司终于悔悟,在诺科特罗死后,又把戈宾多马尼克请回来,重新做了国王。
作品选录
第十章
戈宾多马尼克回到王宫,处理完日常国事。早晨的霞光被遮住了,云影昏黑,白天也显得很幽暗。伟大的国王心情十分沉重,往日的御前会议,诺科特罗都是到场参加的,可是今天他却没有来。国王派人去叫他,但他推说身体不好,还是没有来。国王亲自来到他的宫室,诺科特罗不敢抬头正视国王。他拿过一张写满字迹的纸来,装出一副忙于写东西的样子。
“诺科特罗,你身体不舒服吗?”国王问道。
诺科特罗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着那张纸,眼睛盯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不舒服?不不,没有不舒服呀。是有一件事要做——噢,对了,是不太舒服,的确身体有些不太舒服。”诺科特罗语无伦次地絮叨着。
诺科特罗困窘不安,戈宾多马尼克悒悒不乐地凝视着诺科特罗的脸,开始思索起来:“哎,凶残的魔鬼竟然窜进了友爱的巢穴!它就像毒蛇一样潜伏着,不想露出头来。凶猛的野兽在我们的森林里难道还少吗?难道还需要人们去恫吓自己吗?兄弟之间竟然不能毫无戒心地安然相处!在这个世界上贪婪残暴的魔鬼竟然如此猖獗,竟然没有温柔博爱的立足之地!我和我的这位兄弟同住在一座王宫里,我们朝夕相伴,亲如手足,可是今天,他却在背地里磨刀霍霍。”戈宾多马尼克当时觉得,人间简直就像凶残的野兽麇集的丛林一样。他仿佛看到许多獠牙利爪在黑暗中闪着寒光。伟大的国王深深地嘘了一口气,默默地在想:“我继续生活在这个冷酷无情、互相仇视倾轧的王国里,只会在我的兄弟心里点燃起凶残、贪婪、仇恨的火焰。聚集在我宝座周围的亲人们,都对我虎视眈眈,咬牙切齿,他们就像带锁链的恶狗一样,一直在寻找机会,时刻准备向我扑过来。与其让他们的尖爪利齿撕碎皮肉,让他们的血口吸干身上的血液,倒不如离开这里为好。”
早晨,戈宾多马尼克在天空中所看到的那张可爱的笑脸,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伟大的国王站起身来,严肃地说:“诺科特罗,今天午后咱俩到戈摩迪河岸的那座幽静的树林里去转一转。”
对于国王这道严肃的命令,诺科特罗口头上没敢表示反对,但是他心里却充满了疑惧。他仿佛觉得,国王的那双眼睛一直在默默地窥视着他的内心世界——在那黑暗的底层,他的思绪犹如一群小虫在蠢蠢地蠕动,现在突然见到了光亮,就急不可待地向外爬行。诺科特罗惊恐不安地看了国王一眼,在国王的脸上,他只看到了深沉而忧伤的平静,并没有一点愠怒的影子。看来,人心的残酷无情在国王的心里只激起了深切的悲痛。
中午已过。天空布满了阴云。伟大的戈宾多马尼克国王带着诺科特罗亲王,向树林里走去。当时还不到黄昏,可是昏黑的云天使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黄昏已经临近。乌鸦已经返回树林,在树上不停地叫着,但是有两只老鹰还在空中盘旋。他们兄弟二人一走进森林,诺科特罗全身就瑟瑟地颤抖起来。古老的参天大树并排地伫立着,它们尽管不说一句话,但是却都好像在静静地倾听昆虫爬行的咝咝声,它们仿佛在默默地凝望着自己的身影和身下的黑暗之处。一踏入这座神秘的森林,诺科特罗就再也抬不起脚来,看到周围那种蹙眉瞪眼的肃杀景象,诺科特罗的心嘭嘭地跳个不停,怀疑和恐惧立即袭上心头,在这样的下午,这位可怕的命运之神似的沉默的国王,究竟要把他从这个静谧的世界带往何处去呢?他无法知道。他断定自己落到了国王的手里,戈宾多马尼克把他带到这座森林里来,就是为了对他进行严厉的惩罚。诺科特罗本想拼命逃走,可是他仿佛觉得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一样,根本无法逃脱。
在这片森林里有几处空地,其中一处有个自然形成的水坑,一到雨季那里就聚满了水。兄弟二人走到水坑的边上,国王突然说道:“站住!”
诺科特罗惊愕地停住脚步。他似乎觉得,在听到国王这声命令的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森林中的树木仿佛都向他们倾斜了——从下面的大地到上面的苍天,整个宇宙都仿佛在屏息凝望着他们。乌鸦的聒噪声也停止了,森林中一片沉寂。只有“站住”这个声音在树林中久久回荡——“站住,站住,站住……”这种连绵的回声,犹如电流一样,从一棵树传到另一棵树,从粗大的枝杈传到细小的枝杈,森林中的每一片树叶都被这声音震得娑娑作响。诺科特罗也像森林中的树木一样,呆呆地立在水坑的边上。
国王望着诺科特罗的脸,眼睛里闪烁着坚毅而悲伤的光芒。他用一种深沉平静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诺科特罗,你不是想杀死我吗?”
诺科特罗犹如遭到雷击一样,木呆地立在那里,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国王继续说:“弟弟,你为什么要杀害我呢?难道是贪图王位吗?你是否认为,国王仅仅意味着富丽堂皇的黄金宝座,缀满各种宝石的王冠和王伞?你是否知道王冠、王伞和王杖有多少重量?在我这顶宝石王冠的下面蕴含着对千百万人的关怀和忧虑。如果你想获得王位,那么你就应当把千百万人的疾苦当作自己的疾苦,把千百万人的不幸当作自己的不幸,把千百万人的贫困当作自己的贫困——只有这样做,你才配做国王——不管你住在茅舍,还是身居宫廷。一个人如果把所有的人都看作自己的亲人,那么所有的人也会把他看作是自己的亲人。只有肯分担人世间苦难的人,才配做国王。只知道吮吸人间血液和掠夺人间财富的人,就是强盗——千百万遭受苦难的人们日夜不断地把眼泪滴洒在他的头上,任何王伞也无法保护他——使他避开人们的诅咒。在他那奢华的御宴中包藏着千百万人的饥饿;他佩戴的金银首饰,意味着无数孤儿的贫困;他所穿的华贵锦衣,意味着千百万人的受冻和他们那沾满泥土的破衣烂衫。杀死国王,也不一定能得到王位。弟弟,要想成为真正的国王,就必须赢得民心。”
戈宾多马尼克中断了自己的讲述。四周万籁俱寂。诺科特罗低着头,沉默不语。
伟大的戈宾多马尼克国王从剑鞘中抽出宝剑,把它举到诺科特罗的面前,说道:“兄弟,这里没有任何别的人,没人作证。如果兄弟想把刀子捅进哥哥的胸膛,这里就是最好的地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在这里没有人阻止你,也没有人责备你。在你的血管里和在我的血管里,流着同样的血液——如果你想放掉这同一个父亲、同一个祖父的血液,那就请你动手吧!不过,你不要在人烟稠密的地方干这种事,因为在那里即便洒下一滴血液,兄弟之间的神圣纽带也会不知不觉地松懈下来。谁晓得这种罪恶会蔓延到何处才能终止呢?落在那里的一颗罪孽的种子又会怎样悄悄地长出上千棵毒树来呢?一个好端端的人类社会又会怎样慢慢地变成原始森林呢?这一切谁都无法知道。所以,你不要在那充满兄弟友爱和情谊的城镇和乡村为你哥哥放血。因此,我今天才把你叫到森林里来。”
说完这番话,国王就把宝剑送到诺科特罗的手里。宝剑从诺科特罗的手上滑落下来。诺科特罗用两只手捂着脸,哭了起来。他声音哽咽地说:“哥哥,你不要怪我。我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念头——”
国王拥抱着弟弟,说:“这我知道。你怎么会谋杀我呢?这都是一些人给你出的坏主意。”
“是罗库波迪给我下达的命令。”诺科特罗解释说。
“你应当离罗库波迪远一点。”国王说。
“你说说,我到哪里去呢?我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啦。我想逃离这里,避开罗库波迪的纠缠。”
“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哪里也不要去。我看他罗库波迪能把你怎么样!”
诺科特罗紧紧地拉住国王的手,仿佛害怕罗库波迪会把他拖走似的。
第十一章
当诺科特罗拉着国王的手走出森林,返回王宫的时候,落日的余晖还没有退尽。但是森林里已经相当黑暗,就好像昏黑的潮水涌进了森林一样,只有树冠还袒露在外面,而树冠也会慢慢地沉没下去的;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大地和云天就会浑然一体。
国王没有径直返回王宫,他带着诺科特罗向神庙走去。罗库波迪和久伊辛赫已结束了晚祭,他们正守着一盏小灯,坐在房间里。两个人都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在微弱的灯光下,只能看见他们两人那昏暗的脸。诺科特罗不敢抬头正视罗库波迪,他躲在国王的背影里,低头斜看着他。国王把他拉到自己的一侧,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并且用安详的目光望了一下罗库波迪,而罗库波迪却用犀利的目光斜视着诺科特罗。然后,国王躬身向罗库波迪致意,诺科特罗也跟着国王向他鞠躬行礼。接受了他们兄弟二人的敬礼之后,罗库波迪用一种高亢的语调说道:“祝陛下万事如意!可是怎样才能使王国繁荣呢?”
国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师傅,请为王国祝福吧,不要让我们的王国发生不幸。在这个王国中,让母亲的所有孩子都能和睦相处;在这个王国中,不许任何人挑拨离间;在充满友爱的地方不许任何人播撒仇恨的种子。我非常担心王国会遭到不幸。罪恶的阴谋会煽起仇恨的森林之火——请您把它熄灭!请师傅降下和平的甘霖,为大地消暑解热!”
罗库波迪说:“天神的怒火谁能熄灭!由于某个人的罪过,成千上万的无辜人将会被这种怒火烧成灰烬。”
国王说:“那可是非常可怕呀!我也会吓得浑身发抖。可是为什么有的人不理解这一点呢?在我们这个王国中,竟有人以天神的名义破坏天神的圣典!这件事难道您还不清楚吗?正是出于对王国这种不幸的忧虑,我今天晚上才到这里来。您已经在这里种下了罪孽之树,我请您不要再在我们这个富饶幸福之邦激起天神的雷霆之怒。这就是我对您的忠告,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向您说明这一点。”
伟大的戈宾多马尼克国王说完之后,就用他那善于洞察人们内心世界的目光,注视着罗库波迪的面部表情。国王深沉而刚毅的声音,犹如风暴一样,震撼着这座茅屋。罗库波迪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手频频地捻动着圣线。国王躬身向他致意,然后拉着诺科特罗的手走出房间,久伊辛赫也跟着他们走了出来。房子里只剩下一盏油灯、罗库波迪以及他那长长的身影。
余晖已经消尽,乌云遮住了满天的星斗,天昏地暗。在这漆黑的夜晚,习习的东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了黑松树的阵阵花香,不时地传来树木的婆娑声。陷入沉思的国王,沿着熟悉的小路朝前走着,忽然他听到背后有人在呼唤:“伟大的陛下!”
国王转过脸来,问道:“是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道:“我是陛下的卑贱仆人——久伊辛赫。伟大的陛下,您是我的恩师,我的圣君。除了陛下,我再也没有什么亲人了。陛下现在拉着您的弟弟在黑暗中行走,请陛下也这样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走吧!我已经跌入黑暗的深渊。我不知道怎么做好,也不知道怎么做不好;我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又向右,没有人给我指明方向。”
泪水沿着他的面颊簌簌地滴落下来,但是在黑暗中谁也无法看见,只有他那激越而颤抖的声音传到了国王的耳朵里。宁静的黑夜,犹如和风吹皱的大海,开始动荡起来。国王拉着久伊辛赫的手,说道:“走吧,跟我到宫里去。”
第十二章
第二天,当久伊辛赫回到庙里的时候,祭神的时候已过。罗库波迪满脸阴云,独自坐在那里。迄今为止,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类违反庙规的事。
久伊辛赫没有去见师傅,而是向自己的花园里走去。他来到树丛中间,坐了下来。枝叶在他周围颤抖、摇曳,树影在婆娑起舞。在他的四周,缀满花朵的嫩枝,层层叠叠,松软的草地,一片翠绿,绿荫下十分凉爽,可以听到自然界各种甜蜜的呼声唤语,他仿佛置身于充满爱的大自然的怀抱。在这里一切都显得自然娴静,没有人向你发问,没有人打扰你的沉思,你想看就可以看,你想说就可以说。久伊辛赫坐在这间幽静的大自然的闺室,开始思索起来。他在心里默默地思考着国王对他的忠告。
这时候罗库波迪悄悄地走进来,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久伊辛赫吓了一跳。罗库波迪在久伊辛赫的身边坐下,望着他的脸,声音颤抖地说:“孩子,你的心为什么这样坏?难道我做了什么使你不高兴的事,才使你渐渐地离开了我?”
久伊辛赫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罗库波迪没有让他讲出来,罗库波迪继续说道:“久伊辛赫,难道你在一瞬间就发现我缺少仁爱之心?难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作为你的师傅,就像你的父亲一样,我请求你原谅。”
久伊辛赫听师傅这么一说,犹如遭雷击一样,木呆住了。他抱住师傅的腿,哭了起来,并且哽咽地说道:“师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懂,我看不清我现在向哪里走。”
罗库波迪拉着久伊辛赫的手,说道:“孩子,我就像母亲一样,把你从小抚养大,又像父亲一样,向你传授经论圣典。我十分信任你,把你看作朋友,把你当作我的助手。是谁今天把你从我身边拉走了?是谁扯断了我们长期缔结的友爱的纽带?是谁干涉我对你所拥有的那种神圣的天赋之权?孩子,你告诉我,那个罪大恶极的人是谁?”
“师傅,没有人从您身边拉走我,是您自己疏远了我。”久伊辛赫说,“我本来一直在您的身边,可是您却突然把我推出庙门,抛到路上。您亲口说过,父亲、母亲、兄弟都算不了什么!您还说过,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亲缘的纽带,也不存在友爱的神圣权利。您把我尊称为母亲的那位女神叫做力量——凡是进行仇杀的地方,凡是发生流血的地方,凡是兄弟之间互相敌对的地方,凡是两个人进行格斗的地方,那个渴望饮血的力量就捧着血盆,立在那里!难道不正是您从母亲的怀里把我推到了魔鬼的王国?”
罗库波迪呆呆地坐在那里,过了好久,他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意味着你挣脱束缚的纽带,自由了,我放弃了对你拥有的支配权利。如果你觉得这样做幸福,那你就这样做好了。”
说完,罗库波迪就准备站起身来。
久伊辛赫抱住他的脚,说道:“不不,师傅即使您抛弃我,我也决不离开您。我要留下来,留在您的膝下。您想叫我做什么,请吩咐吧。除了您所指出的道路,我再也没有别的道路可走。”
罗库波迪紧紧地拥抱着久伊辛赫——泪水溢出了他的眼窝,不断滴落在久伊辛赫的肩上。
(董友忱 译)
赏 析
这部小说是泰戈尔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与《王后市场》一样是历史题材的长篇小说。它的前二十六章于1885年6月至1886年2月在《儿童》杂志上刊载,并于1887年出单行本,1889年改写成剧本《牺牲》。这部作品也是取材于莫卧儿王朝统治时期的历史事件,描写特里普拉土邦之王因为禁止杀生祭祀而引起的一系列斗争的故事。善与恶的斗争构成了矛盾的主线。作者满腔热情地讴歌具有仁爱之心的国王,愤怒谴责陈腐的杀生祭祀的陋习,表达了作者反对暴力、反对战争的主张。
这部作品与《王后市场》相比意义更大,特别是明确提出了反对杀生祭祀。从总体上说印度教是不杀生的,但是印度教中的性力派有杀生祭祀的恶习,不过大量地杀生祭祀是少见的,特别是到了十七八世纪还公然杀人祭祀,这是很少见的,但确实存在。从这一点不难看出,印度教的确存在不少弊端,需要改革。正因为如此,罗易才创立了梵社。泰戈尔作为梵社成员,是非常憎恨这种陋习的,所以他在小说中对这种现象进行抨击,让执政的王公把持杀生祭祀的祭司赶出自己的领地。另外,这部作品还提倡仁政,提倡不用战争来解决政治问题。戈宾多马尼克王公自动放弃王位流放他乡。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得不到人民的支持,也并不是认为他绝对不能获胜,而是认为打仗会伤害许多无辜的百姓,所以他才选择了这一条道路。他这样做,个人失去的当然很多,但不打仗对人民是有好处的。作者在小说中表现这一思想,应当说是有进步意义的。但是,随之产生的另一个问题是,对诺科特罗这样施暴政的人,如果不把他消灭,对人民也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当然,作者也看到了这一点,同时也采取了相应方法。什么方法呢?那就是让他自生自灭。诺科特罗不得人心,也得不到上苍的保佑,所以没几年就命丧黄泉。作者给他设计这样一个结局,似乎有点宿命的味道。但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作者的确是不喜欢暴力的,所以他用这种方法来解决问题。
另外,在人物塑造方面,这一部作品也比《王后市场》要成功,《王后市场》中的人物性格不够鲜明,环境描写也不清晰。而这部小说中的王公戈宾多马尼克、祭司罗库波迪和诺科特罗等人物形象都塑造得比较成功,性格比较鲜明。戈宾多马尼克是作者所塑造的理想的国王形象。他热爱他的臣民,处处为他的臣民担忧;他信仰宗教,但他坚决反对杀生祭祀,他认为那天真活泼的女孩是降到人间的女神,自从见到她以后,他每天都采集鲜花献给她,这实际上是作者在他身上寄寓的一种具有人本主义的思想;当他的胞弟诺科特罗带着军队回来准备向他发起进攻时,他主动放弃王位,自愿流放他乡,避免了战争的发生。正因为他是作者理想的仁人君子,所以作者最后又让他回到了他的王位上。对罗库波迪和诺科特罗的性格变化也写得不错,写出了他们的性格变化的主客观因素。
在艺术方面,还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对比手法的运用。作品一开始写两个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孩子,让人感到生命的可爱,然后写杀生祭祀,写一个小生命因此而命归黄泉。两相对照,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让人对杀生祭祀产生强烈的憎恶,对生命更加珍惜。再如戈宾多马尼克的仁慈宽厚和诺科特罗的冷酷凶残两相对比,更显出戈宾多马尼克的可敬可爱。
节选的三章,处在小说的前半部分,正是罗库波迪酝酿推翻戈宾多马尼克的时候。罗库波迪激烈反对国王取缔杀生祭祀的政策,鼓动国王的弟弟诺科特罗刺杀国王,国王凭借他的智慧和仁爱,巧妙地化解了罗库波迪的阴谋,感化了自己的弟弟。这里有很生动的心理描写,把国王得知自己的弟弟要行刺自己的时候的内心想法,惟妙惟肖地刻画了出来:“哎,凶残的魔鬼竟然窜进了友爱的巢穴!它就像毒蛇一样潜伏着,不想露出头来。凶猛的野兽在我们的森林里难道还少吗?难道还需要人们去恫吓自己吗?兄弟之间竟然不能毫无戒心地安然相处!在这个世界上贪婪残暴的魔鬼竟然如此猖獗,竟然没有温柔博爱的立足之地!我和我的这位兄弟同住在一座王宫里,我们朝夕相伴,亲如手足,可是今天,他却在背地里磨刀霍霍。”而当诺科特罗与国王一起行走在森林里时,那种心里的恐惧之情,也很清晰地展示出来:“看到周围那种蹙眉瞪眼的肃杀景象,诺科特罗的心嘭嘭地跳个不停,怀疑和恐惧立即袭上心头,在这样的下午,这位可怕的命运之神似的沉默的国王,究竟要把他从这个静谧的世界带往何处去呢?他无法知道。他断定自己落到了国王的手里,戈宾多马尼克把他带到这座森林里来,就是为了对他进行严厉的惩罚。诺科特罗本想拼命逃走,可是他仿佛觉得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一样,根本无法逃脱。”
久伊辛赫是个很次要的人物,但他的存在,却又至关重要。他由罗库波迪从小带大,正直勇敢。他受罗库波迪之命,前去刺杀国王,然而他亲耳所闻的国王的仁爱之名及他亲眼所见的国王的仁爱之举,使他幡然醒悟,知道了谁是真正的正义的一边。他矛盾极了,一边是自己的恩人,一边是受人民爱戴的国王,到底该怎么办呢?他不能违背师傅的命令,又不能刺杀人民爱戴的明君,在这痛苦的纠结中,最终选择了自杀。久伊辛赫是一个陪衬人物,一方面陪衬罗库波迪的凶残狡猾,一方面陪衬国王的贤明仁德,使罗库波迪与国王形成鲜明的对比,产生了良好的艺术效果。
(杨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