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信徒
作品内容
摩竭陀王频毗娑罗[1],
皈依佛教拜求佛陀,
终于得到一片趾甲,
保存在御园的地下。
上面饰以珍奇宝石,
建一精巧夺目的塔。
傍晚王后与公主
穿上素雅的衣服。
带着盛果的花篮,
金盘放在宝塔前;
亲手点亮金盘上
放置的金灯。
阿遮世取代父亲,
登上王座好欢欣。
不惜用鲜血冲洗
父王对佛陀的敬礼。
释迦牟尼的经典,
付之一炬未能免。
阿遮世王对宫廷的女人
下了一道死命令:
“只敬《吠陀》、婆罗门和国王,
决不允许你们再有第二信仰。
此令必须牢记心中,
如不遵守灾难无穷。”
秋天一个闲暇日里,
宫女斯里莫蒂
用凉爽的净水沐浴,
带着敬佛灯盏离去。
悄悄来到太后跟前,
默默俯视她的脚尖。
太后恐惧颤抖着斥道:
“你置国王禁令不顾!
阿遮世王下过命令,
谁也不能礼拜佛塔。
违者不是处死现场,
就是长久流放远方。”
斯里莫蒂缓缓出来,
走到王后的梳妆台前。
阿米塔王后手持金镜,
正在梳理长发;
忙着往发缝中抹朱砂,
王后开始并未发现她。
一看见斯里莫蒂,
王后马上大发脾气:
“蠢货,竟胆大包天!
还想献礼于佛塔前。
你赶快从这里走开,
被人发现定有灭顶之灾!”
公主苏克拉,
独自坐窗下,
趁落日的余光,
默诵诗篇。
忽然听到脚铃响,
把目光移向门旁。
公主把诗集扔一边,
立即走到斯里莫蒂跟前。
在她耳边小声说:
“国王的命令哪个不知晓!
你要如此这般不顾一切,
死罪便迫在眉睫。”
斯里莫蒂带着祭盘,
走了一家又一家。
她说:“喂,姐妹们,
已到了敬佛的时辰。”
有的人听了很害怕,
有人对她破口大骂。
日落夜暝暝,
华灯照宫廷。
路黑行人断,
喧嚣终已宁。
神社古钟响,
袅袅绕城萦。
秋夜黑暗里,
星辰在闪烁。
宫门号角呼啸,
囚徒们唱起晚歌。
“大臣的会议已经开完!”
侍卫们高声呼喊。
就在这一瞬间,
宫廷的巡逻发现:
王家御园静悄悄,
黑暗中宝塔前
突然亮起了
一盏盏明灯。
侍卫们刀出鞘,
朝那儿奔去:
“谁是这样的笨蛋,
冒死把禁令违犯?”
“我是斯里莫蒂,
是佛陀的奴隶。”
那天白色的塔壁
溅上了鲜血。
秋天明媚的夜晚,
寂静无人的御园里,
骤然熄灭
最后的灯火。
1899年
(黄志坤 译)
赏 析
本诗选自《故事诗集》,取材于佛教经典《撰集百缘经》。历史上,印度教和佛教曾经长期斗争,斗争的结果是印度教取得胜利。在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双重打击下,佛教于12世纪前后在印度消亡,19世纪以后才又从境外传入。从宗教教派的角度看,泰戈尔信奉的是印度教。泰戈尔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梵社领袖,他自己也曾担任梵社秘书,属于印度教的现代改革派。然而泰戈尔在宗教思想方面是非常宽容的,作为宗教哲学家,他主张“人的宗教”。在《戈拉》等作品中,他推崇超越宗教教派的属于一切人的宗教。泰戈尔对佛陀释迦牟尼非常尊敬,经常称赞佛教的慈悲、仁爱和智慧。本诗故事内容涉及佛教和婆罗门教的斗争,而属于印度教婆罗门种姓的泰戈尔却对受迫害的佛教表示同情,塑造了信仰坚定、不怕牺牲的佛教女信徒斯里莫蒂的形象,可见诗人思想的宽容和胸怀的博大。
《女信徒》全诗共有十六节。第一节描写摩竭陀王频毗娑罗皈依佛教、崇拜佛陀的情况。频毗娑罗是佛教史上第一个皈依佛教的国王,曾在京城王舍城为释迦牟尼建佛教史上最早的一座大寺院——竹林精舍。这里诗人用频毗娑罗建塔供养佛指甲的细节,形象地说明国王对佛教的虔诚和对佛陀的敬仰。
第二节写王后和公主信佛崇佛,用在宝塔前供奉花果、点亮金灯的细节来表现王宫中的礼佛活动。
第三至第四节,写频毗娑罗之子阿遮世弑父篡位之后禁佛反佛的情况,主要用了两个细节,一是焚烧佛典,二是下令只敬《吠陀》、婆罗门和国王,不能有第二信仰。[2]
第五至第十节,写宫女斯里莫蒂不顾新国王的禁令,像往常一样沐浴净身,准备陪同太后、王后和公主去敬佛。她先后来到太后、王后和公主的房间,她们都惧怕国王的惩罚,不敢再去敬佛。作品以不同人物的语言和动作的细节,写出了太后的畏惧怯懦,王后的盛气凌人,公主的圆滑狡黠。诗人以简洁的笔墨,寥寥数语,便表现出各自的性格、神态和心理,使人物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第十一至第十四节,写斯里莫蒂动员人们敬佛,没有人响应,只好在秋风瑟瑟的夜晚,独自在佛塔前点亮象征信仰的一盏盏明灯。诗人用短促的诗行,为主人公的行动营造出一个可怖的氛围,在暝暝的黑暗中,异教神社的古钟、宫门的号角、囚徒的歌唱、侍卫的呼喊,都显得阴森恐怖,而一个弱女子——小小的宫女,义无反顾地去捍卫自己的信仰。
最后两节,写斯里莫蒂面对屠刀,毫不畏惧。侍卫问是谁“冒死把禁令违犯”,她的回答大义凛然,显示了信仰的坚定,表现了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让那些随风倒的怯懦者相形见绌。最后,女信徒的鲜血溅上了白色的塔壁,塔前象征信仰的灯火也被熄灭了。在一片黑暗和恐怖中,女信徒的悲剧形象更加震撼人心。
这篇作品超越了诗人本人的宗教信仰,对不屈不挠、不怕牺牲、坚持自己信仰的女主人公表示同情和赞赏,不仅表现了诗人宽容的宗教态度,而且对当时印度人民坚定信念,反抗殖民统治,争取民族独立斗争具有鼓舞和激励作用。在艺术表现上,作品主要运用了强烈对比的手法,一是场景的对比,先写频毗娑罗王时代,以珍奇的佛塔和塔前的明灯象征佛教的昌盛,然后写阿遮世王时代,以佛典遭焚和佛塔冷清象征佛教的萧条;二是人物的对比,王后和公主在佛教昌盛时迎合国王,敬礼佛陀,一旦局势有变,立刻听命于新的统治者,朝廷上下,有些人胆小如鼠,有些人趋炎附势,与此相对照的是宫女斯里莫蒂,违抗国王的命令,在暗夜中点亮佛塔前的明灯,血溅白色的塔壁。在这样强烈的层层对比中,不惜牺牲生命维护自己信仰的女信徒形象显得格外鲜明突出。另外,诗人还善于用具体细节表现抽象的难以名状的思想感情。
(侯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