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她
〔香港〕柳诗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她在喃喃自语,哼着徐志摩的新诗;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脸上,把她白皙的脸上添上些微的金光,她的眸子凝视着窗外的一切,突然,铃声一响,把她从思海中带回教坛上。“各位同学,再见!”她说得并不吃力,却响亮非常,想不到这一次的“再见”是永远的不见。
这已是一年前的事了。现在,我常想: 为什么她在离别的最后一课也不跟我们多谈些话呢? 难道她对我们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 没有可能的!也许她有着徐志摩的洒脱。
我还记得校长宣布她要离去的那一刻,我们感到万分惊愕; 但也为她光辉的前程而感到高兴,曾经被她教导过已是我们最大的荣幸。
追忆那段日子,她首次踏入我们的课堂,那严肃高傲的脸孔,引起部分同学的反感,但同时使一些同学对她肃然起敬。
我们相处久了,我才发现她的严肃正表现出她对自己所教的课程非常认真。她的冷傲只是表面的,她的内心有一股对中文的热情,这份热情足可以使我们融化于每一篇文章、每一个作者的内心世界里。她常常带领我们超越时间和空间,浏览神州在历朝所发生过的史实;她把一向被误为沉闷的中国历史课教得生气勃勃,更使我们不再把它看成一个为考试而读的科目,令我们明白应抱什么态度来读自己的历史。她那份使命感和责任心实在令我至深敬佩。
不知她放下这条鞭子,是否因为对它感到失望; 然而,希望她知道她曾成功地把一群讨厌中国文化的人转为爱护它,更使一个本来已爱中国文化的女孩更热爱它,这个女孩子很平凡,但在她心目中永远磨灭不了她的影子。
“悄悄的你走了,正如你悄悄的来; 你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低声吟咏,虽然我无法得知她的近况,但愿她在新的岗位上工作愉快。
选自香港《星岛日报》1984年8月9日
【赏析】 如果说短篇小说是描写“面”的艺术,那么微型小说则是反映“点”的艺术。它可以捕捉生活常青树上的细芽嫩叶,或用一帧速写,或用一幅剪影,或用一个镜头,或用一种心态来辐射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别了她》这篇微型小说,则借助于一个女学生怀念曾经给予她谆谆教诲的女老师的潜意识的抒写,表达了对老师的崇敬和对祖国历史文化的挚爱。
有人说,少女情怀总是诗。这确是对少女美丽心灵的精当把握和形象描摹。《别了她》虽然在描写方面有淡化的痕迹,但作者却把笔触深入到人物内心,写少女的追忆,写少女怅然若失的思念。通过对徐志摩诗作《再别康桥》 的巧妙化用,整个作品都笼罩在奇妙的美的境界之中,耐人寻味。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这是女老师和学生分别时在最后一节课上的“喃喃自语”,是小说的开头,也是女学生意识流动的起点。如果说,当年著名诗人徐志摩再别康桥是洒脱的,小说中那位女教师在告别时正如“我”所想也是洒脱的,而现在,当“我”这个特定人物在追忆与老师相处和分别之事时却不会洒脱,因为年龄不同,心境不同。作品正是紧扣少女的心态,用诗句中的叠词“轻轻的”开启全篇,宛如一首乐曲,首段便定下深沉的基调。接着,作者用人物意识流动的闪回,先写一年前的分别情景,再写此前女老师首次踏进课堂的身影,然后又把少女的思绪拉到分别以后,倾诉对老师的思念。最后以我低声吟咏徐志摩的诗作为结尾,首尾回环照应,更增添出一层绵绵的情意。
绵绵的思绪贯穿全篇,跳跃其上的是浓郁的情。这种情既是学生对老师景仰和崇敬的情怀,也是作者的审美情趣。这种情,深藏在学生们对老师的“反感”、误解中,融化在师生共同教学祖国历史文化的热情中,突现在少女对老师的祝福中。如果说《再别康桥》是为了给诗人留下永恒的纪念,那么《别了她》也正是作者留下的对人类灵魂工程师所做的贡献,对伟大祖国悠久历史文化的永恒的纪念。少女对老师的情,是以对祖国历史文化的情为契机,又是以对祖国历史文化的情为升华的。这两种情的融合,形成了一股湍流,在缠绵的思绪中奔突,它是深层的,又是作者所竭力要表现的。
缠绵的忆,浓郁的情,构成了这篇微型小说的美妙境界。这种美妙境界是作品中女学生心灵的波动,也是作者构思作品时艺术灵感的波动和艺术匠心的体现。因而,是否允许这样设想,小说中的少女正是作者的化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