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哈里特·思勒

1

        查尔德夫妇想的总是不一样。
        丈夫说:“天气真热!”
        妻子却说:“天气多凉啊。”
        妻子说:“明天,我们到乡下去度假去吧。”
        丈夫却说:“不,别去了,我们还是好好呆在城里吧。”
        屋子对于妻子来说是太狭小了,丈夫却觉得太空荡了。妻子要去旅游,丈夫却想用这笔钱买一辆小汽车。妻子希望有一个花园,丈夫却嫌侍弄花园太麻烦了。
        丈夫头痛的时候,妻子脚疼。妻子做什么事总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而丈夫却总是磨磨蹭蹭。
        他们喜欢做的事也总是相反。
        丈夫扔掉的东西,妻子却都给捡了回来。
        当丈夫看过报纸想要聊天时,妻子却想看报纸。
        丈夫睡觉时,总是把窗子打开,而妻子醒了就把它关上。
        妻子说:“噢,亲爱的,这件衣服太贵了,我不想买了。”
        丈夫却说:“不,不算贵,我给你买一件作生日礼物吧。”
        “噢,我越来越老了,不如以前漂亮了。”妻子伤心地说。
        “不,在我看来,你还像过去一样年轻、妩媚。”丈夫说。
        “约翰,”妻子微笑着,“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不,”丈夫也笑了,“我爱你。”

2

        拥挤的饭店里,在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位先生和一位女士。这时,店主人走到他们面前, 问是否可以在这桌子旁再坐上两个人。
        “当然可以。”那位先生说,“我们非常荣幸和他们坐在一起。”
        过了一会,两个陌生人来到桌子旁坐下,其中一个人说:“多谢二位,承蒙你们的关照。”
        “你们是朋友呢,还是邂逅相遇?”另一个陌生人问他们。
        “我们互相之间非常了解,” 坐在桌旁的那位先生说。“她是我的妻子。”
        “是的。”那位女士叹了一口气,“我们已经结婚很长时间了,我们不仅想的一样,而且做的也一样,甚至我们的相貌也很相似。”
        “我们从没有过分歧。”丈夫说。
        “我们从来没吵过嘴。”妻子补充说。
        “我们总能知道对方有什么感觉。”丈夫说。
        “很多次,我们甚至不需要说出来就知道对方正在想什么。”妻子面带微笑地说。
        “哪本书好,哪个电影精彩,甚至对某个人的评价,我们的见解都是相同的。”妻子自豪地说。
        那两个陌生人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论。
        一个陌生人温和地转向另一个陌生人说:“他们这样相亲相爱,难道你会不感动吗?我相信他们一定是很幸福的。也许,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夫妻了。”
        另一个陌生人沉默了良久,然后说:“因为我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不能不说真话。老实说,这对夫妻没有什么可使我感动的。他们俩为什么要在一起呢?他们中的一个是多么多余呀!”

        (王秀英 李静 译)
        选自《溪水》1985年5—6月号

        【赏析】 这里展出的是两种不同的夫妇关系:第一对夫妇总是以相互矛盾的面目出现,第二对夫妇却以不可思议的一致面目出现。看起来,第二对夫妇那样奇妙的由面貌到个性的极端相似该是天造地设的美满姻缘了, 可是且慢, 这只是一个过于草率的表面化的结论,作者似乎不加褒贬地将两对夫妇的情况陈列出来,带着诙谐的微笑静观他们的表演,于是在强烈的对比中,作者的倾向轻松地得到了读者的赞同。每个人在读到最后陌生人的评价时,都会发出会心的一笑,同意他对第二对夫妇中的一个是“多余者”的评论。
        作者将两对夫妇的情况分两部分展现,恰似展示了两组有同有异的幽默画。第一组以较为琐屑的小画面组成,这些画面简洁明快,完整独立,相互间没有多少必然联系,似乎是从他们生活中随意截取的一些镜头。在这些镜头中,查尔德夫妇充分表现着他们的矛盾,两人从对天气的评价到见解主张个性爱好,都呈现出有趣的对立,在这些对立中振响的,始终是磕磕碰碰的不和谐音响,但随着画面的一幅幅展开,我们看到了最后买衣服的那个画面,在这里,表面剧烈的对立后面深藏着一种双方同样浓郁同样深厚的对对方的爱,表面磕磕碰碰的不和谐音响中回荡着一种高亢的爱的主旋律。有了这个主旋律,再回头去看那一幅幅有趣的对立画面,我们忍不住轻轻一笑,领悟了那对立正是生活的一种色彩,正是这些无伤大雅的小矛盾,正是这些由关心和爱导演出的小小的戏剧性场面,才使生活充满情趣、充满色彩、充满生机,才使爱情时时更新,永葆活力,永葆青春。
        第二组画面的主人公也是一对夫妇,但这是一组联贯很强的画面,而且有两个陌生人介入,通过这对夫妇对陌生人问话的回答,展现出二人相貌、个性,爱好等多方面奇妙的一致。表面看来,这种一致确实令人感动,使人相信“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夫妻了”。但在这一切惊人的一致后面,却必定有太多的强制和压抑。人和人不可能处处一致,绝对的一致必然要用牺牲个性去换取。当一个人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时,他们之间已经失去了真正的互相尊重和爱,这对于丈夫和妻子来说都是悲剧。与一个失去了个性、失去了自我的人生活在一起,生活只能是死水一潭,爱情也早已名存实亡了,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所以第二个陌生人机智而幽默的评价实际上是非常中肯的。
        只有独立的人格和个性才能保持爱情的生命力,只有差异和矛盾才激发出生活中瑰丽灿烂的火花,绝对意义上的一致正预示着生命力的终止,这是生活中的真理。
        小说的作者有洞察心灵的目光,也有西方人天生的机警和幽默,他把这个关于人生、关于爱情、关于生活的哲理,用两组带有漫画色彩的镜头表现出来,通过强烈的对比,使人在轻松愉快的微笑中有所领悟。这种领悟不仅对于那些不切实际地追求理想爱情的年轻人是必要的,而且对于更多不善于发现和认识人与人之间真正美好关系的人也是切实有用的。这一个温和善意的提醒使我们得到的东西远比字面上的要多。

(许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