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为帝王之州^①。自六朝迄于南唐^②，类皆偏据一方，无以应山 川之王气。逮我皇帝，定鼎于兹，始足以当之。由是声教所暨^③，罔间 朔南^④，存神穆清，与天同体，虽一豫一游，亦可为天下后世法。

京城之西北有狮子山^⑤，自卢龙蜿蜒而来。长江如虹贯，蟠绕其 下。上以其地雄胜，诏建楼于巅，与民同游观之乐，遂锡嘉名为“阅江” 云^⑥。登览之顷，万象森列，千载之秘，一旦轩露。岂非天造地设，以俟 大一统之君，而开千万世之伟观者欤?当风日清美，法驾幸临，升其崇 椒^⑦，凭阑遥瞩，必悠然而动遐思。见江汉之朝宗^⑧，诸侯之述职，城池 之高深，关阨之严固，必曰：“此朕栉风沐雨^⑨，战胜攻取之所致也。中 夏之广，益思有以保之。”见波涛之浩荡，风帆之上下，番舶接迹而来 庭^⑩，蛮琛联肩而入贡⁽¹¹⁾，必曰：“此朕德绥威服，覃及内外之所及也⁽¹²⁾。 四陲之远，益思有以柔之。”见两岸之间、四郊之上，耕人有炙肤皲足之 烦⁽¹³⁾，农女有捋桑行馌之勤⁽¹⁴⁾，必曰：“朕拔诸水火，而登于衽席者也。 万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触类而思，不一而足。臣知斯楼之建，皇上 所以发舒精神，因物兴感，无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止阅夫长江而已哉!

彼临春、结绮⁽¹⁵⁾，非不华矣;齐云、落星⁽¹⁶⁾，非不高矣。不过乐管弦 之淫响，藏燕、赵之艳姬，一旋踵间而感慨系之，臣不知其为何说也。 虽然，长江发源岷山，委蛇七千余里而入海⁽¹⁷⁾，白涌碧翻。六朝之时，往 往倚之为天堑。今则南北一家，视为安流，无所事乎战争矣。然则果 谁之力欤?逢掖之士⁽¹⁸⁾，有登斯楼而阅斯江者，当思圣德如天，荡荡难 名，与神禹疏凿之功同一罔极。忠君报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兴耶?

臣不敏，奉旨撰记。欲上推宵旰图治之功者⁽¹⁹⁾，勒诸贞珉⁽²⁰⁾。他若 留连光景之辞，皆略而不陈，惧亵也。

【注释】①金陵：今江苏南京。②六朝：指东吴、东晋和南朝的宋、齐、梁、陈， 都建都于南京，历史上称之为六朝。③暨：到。④罔间朔南：罔间，没有间隔。朔， 北。⑤狮子山：在今南京。⑥锡：同“赐”。⑦椒：山顶。⑧朝宗：指各地官员赶赴 京城拜见君主。⑨栉(zhì)风沐雨：让风梳头，雨洗头。形容奔波劳碌，历尽辛苦， 这里指创业的艰难。栉，梳头。⑩番(fān)：外国。(11)琛(chēn)：珍宝。(12)覃：延 及。(13)皲(jūn)：皮肤因寒冷而冻裂。(14)馌(yè)：给在田间劳作的人送饭。(15)临 春、结绮：都是南朝陈后主建立的阁楼名。陈后主和张贵妃在此居住，政事荒芜， 最后被隋军所杀。(16)齐云、落星：齐云，楼名，在江苏吴县，唐时兴建，明太祖攻占 长江时，吴王张世诚的群妾在此楼被焚死。落星，楼名，三国时吴国兴建，在江苏 江宁。(17)委(wēi)蛇(yí)：同“逶迤”，蜿蜒不断的样子。(18)逢掖：袖子宽大的衣 服，这里代指读书人。逢，大。掖，同“腋”。(19)宵旰(gàn)：“宵衣旰食”的省略 语，指天没有亮就穿衣服，天黑才吃饭，形容天子勤于政事。宵，夜。旰，晚。(20)贞 珉(mín)：贞石，即石碑。珉，像玉一样的石头。

【鉴赏】金陵被誉为六朝古都，颇有王者之气，但是偏安一隅，缺少应 有的气象。明代开国之后，定都南京，国力强盛，社会安康，朱元璋在金陵 狮子山上修建了一座阅江楼，显示声威。阅江楼落成之后，太祖命令宋濂 写一篇记文，以“寓其政治之思”。于是宋濂应诏写下这篇文章。

本文是奉诏应制之作，歌颂天下升平，赞美明太祖的功德。虽然作者 在文中用了大量溢美之辞，但并没有一味歌颂，而是劝勉君主励精图治， 不忘“致志之思”。文章由叙述金陵的山川王气，引出阅江楼的兴建。详 细描绘了阅江楼的地势和长江的壮景，赞美这座楼是“天造地设”的“伟 观”。作者想象君主登上这座高楼时会有无限遐想，由三阅三思引发对历 史陈迹的回顾和感慨，暗含着对君主的劝勉。三个排比，三个层次，构成 了一个整体，歌颂了一国之主于“登览之顷”，思考的却是治国安邦的大 事。在适当议论之后，又紧扣住“楼”字做文章。最后简单地介绍了写此 文的原因。

本文结构严谨，由议论转入叙述，在叙述中穿插景物描写，遣词造句 雍容华美，显示了应制文的特色。此外，文章的景物描写颇有特色，宽阔 舒展，气势恢宏，山、江、楼相连，是一幅景色开阔的江山图。

清代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卷八评论道：“记为楼作，自主极言楼 之壮丽，及楼所见景物之佳，文偏只一两笔点缀，而所谓一二笔者，又皆撇 笔，如此腾空破浪而行，真是奇观。……况承君命作记，更较与别人言不 同，故通体以规讽为主，前以与民同游观之乐，引起中间痛发安不忘危之 意，入后收来过，反复慨叹而兼勉，末仍归到规讽君上作结妙，能处处与阅 江楼有关合，不可移置他题上去，波澜壮阔，步骤从容，结构精严，词旨恺 切，昔人评云：‘驾宋轶唐，不愧一代文臣领袖。’良不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