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梅尧臣诗《田家语》
诗歌·梅尧臣诗《田家语》
庚辰诏书: 凡民三丁籍一,立校与长,号“弓箭手”,用备不虞。主司欲以多媚上,急责郡吏。郡吏畏不敢办,遂以属县令。互搜民口,虽老幼不得免。上下愁怨,天雨淫淫,岂助圣上抚育之意耶! 因录田家之言,次为文,以俟采诗者云。
谁道田家乐? 春税秋未足。里胥扣我门,日夕苦煎促。盛夏流潦多,白水高於屋。水既害我菽,蝗又食我粟。 前月诏书来,生齿复板录;三丁籍一壮,恶使操弓韣。州符今又严,老吏持鞭朴。搜索稚与艾,唯存跛无目。田园敢怨嗟,父子各悲哭。南亩焉可事? 买箭卖牛犊。愁气变久雨,铛缶空无粥。盲跛不能耕,死亡在迟速。我闻诚所惭,徒尔叨君禄。却咏《归去来》,刈薪向深谷。
(据四部丛刊影明本《宛陵先生集》,下同)
梅尧臣(1002—1060),字圣俞,宣城(今安徽省宣城县)人。宣城古名宛陵,故又称梅宛陵。仁宗召试,赐进士出身。官国子监直讲、尚书都官员外郎。工诗,主张诗要有寄兴,有为而作,反对艳丽晦涩内容贫乏之作,反对西昆体。诗名与苏舜钦相骈,时称“苏、梅”。刘克庄认为他是宋诗的开山祖(《后村诗话》)。
这两首诗都是写“庚辰诏书”点弓箭手时发生的事。《田家语》是诗人以局外人的身份记录农民的话,末四句也是以局外人的语气抒情;《汝坟贫女》自开头至第三句“自言”共十二字,也是以局外人的身份作叙述,以下全部记一个贫女的话。《田家语》除了说征点弓箭手的事外,还涉及其它天灾人祸;《汝坟贫女》只说征点弓箭手。
两首诗前各有一个序,说明产生两首诗的历史和社会背景,《田家语》的序还发了感慨和说明作诗的意图是“以俟采诗者”。《汝坟贫女》的序只展示了在壤河流域所见的令人惨不忍睹的景象。
唐诗人杜甫的《兵车行》咒诅了唐皇帝和宰相发动侵略战争而征兵。他的“三吏”“三别”诗,虽怀着深情反映了战乱中人民蒙受兵役的苦难,但不像《兵车行》那样咒诅战争。因为诗反映的是天宝以后唐政权反抗安、史之辈军阀叛乱的战争,这和“武皇开边意未已”而穷兵黩武的征兵性质不同。梅尧臣时代的“庚辰诏书”,亦即这次征兵为了抵御西夏政权向宋发动的进攻,是被迫的。所以,梅尧臣这两首诗只表现了被兵役折磨的人民的苦难,而没有指责政府这次点弓箭手的措施,和杜甫不指责唐政权的征兵一样。
两首诗都通过“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揭露了在封建制度统治下人民的苦难。《田家语》诗记下了农民的这些痛苦: 水灾、虫灾之后,不仅生活困穷,官府派遣里胥“日夕”“煎促”交税;这一痛苦还没完,又受到兵役(征弓箭手)的逼迫。“老吏持鞭朴”,不去不行,“唯存跛无目”。“买箭卖牛犊”,为买箭,连生产资料都卖光了,致使不能耕“南亩”,“釜铛空无粥”,剩下的这些残废人是“死亡在迟速”。
《汝坟贫女》记贫女“凄怆”的哭诉: 家中“无丁壮”,不应有应征当弓箭手的兵役,而“龙钟”老父还是被“督遣”“携杖”去,结果在“寒雨中,僵死壤河上”,“横尸无以葬”,“生死将奈向”的贫女只能“拊膺呼苍天”。诗人记的虽然只是一个贫女和老父的境遇,而这在当时是富有代表性的。
这两首诗深刻地反映了当时人民苦难生活和悲惨际遇,用受害者的自述有力地控拆了封建统治者的罪恶。但诗人把这些罪过归到“主司”上,主司为了“媚上”,“急责郡吏”,郡吏“不敢办,遂以属县令”;“郡吏来何暴,县官不敢抗”。郡吏和县令不过是执行上级命令,因此,梅尧臣这个襄城县也没有责任,这是为自己开脱。我们读过唐文学家元结的《舂陵行》、《贼退示官吏》,知道元结作道州刺史时,到官未五十日就得到上级使司向道州人民横征暴敛的文书二百多件,规定极严,“失其限者,罪至贬削”。元结面对这一严峻现实,宁可“得罪”免官,还是要据理力争,尽量不让道州人民涂炭。梅尧臣没有学元结,但当他看到襄城人民所罹的灾难后,终于为自己“叨君禄”而愧悔,想到咏《归去来》,欲辞官告退,实在是对人民持深切的同情的态度。
据《田家语》序说: 是先“录田家之言,次为文”的。从成诗方法看,《汝坟贫女》也是这样。在北宋早期诗坛上盛行西昆体、追求字面华丽对仗工整的情况下,梅尧臣在对所“录”的加工成诗过程中不随波逐流,能保留民间语言的特点,具有质朴简古的风格,这是极为可贵的。《宋诗钞·宛陵诗钞》引龚啸云:“去浮靡之习于昆体极弊之际,存古淡之道于诸大家未起之先,此其所以为梅都官诗也。”指出了两首诗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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