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
风暖时,雨晴时。熏褶罗衣人未归。螓蛾愁欲飞。
枕琼霞,琐窗纱。帘月楼空燕子家。春风扫落花。
这一类诗词太多了。稍微粗心,便觉得大同小异:无非是风呀,雨呀,花呀,草呀,心上人快点回来呀,什么什么的。也有个性十分鲜明的,如唐代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李益的《江南曲》。前者,宛转芳菲,冰清玉莹,轻快自如,诗人气质的少妇怀着“空里流霜不觉飞”的惆怅与哀愁向“可怜春半不还家”的游子呈上了自己的诗魂和心香,令人感伤得有点甜蜜,沉重得有些轻松;后者,野得很,热辣辣的语言显得毫无顾忌:“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这位女性算得上万千思妇中的“强人”。如何看待王予可这首《长相思》中的女主人公呢?笔者颇费踌躇。她并不惹眼,文的、武的、粗的、细的都不顶地道;若误入花丛,人们转瞬间就难寻她的踪影了。然而,她确有某种魅力,令读者情不自禁地抚卷沉吟,久久地将她凝视。何以至此?
人们为之动容的大概是她的贤淑。
风暖了,天晴了,尽管良人未归,她还是默默地把春衫拾掇好了;夜深了,月冷了,春风在悄悄地收拾落花,尽管声音细碎,她还是用整个魂魄在谛听,痛感春事将尽,又不能与心上人并肩共赏了。
她也是多愁的,也是不甘空闺自守的,但更多地是担心飘泊在外的丈夫——他晓得“换季”么?他说好了归来着春衫,为何至今未回?是交通受阻,还是累得病倒了?他喜欢看花,又总是忙忙碌碌,时常误了花期,不知可有细心的朋友提醒他?
如此揣测,是不是抬举她了?不。“螓蛾愁欲飞”、“春风扫落花”二句,有丰富的潜台辞,分别从情态,从微妙的景语(情语)上,给了我们多侧面的启示和广阔的想象空间,我们庶几乎可以叩开她的心扉、聆听她的灵魂了。
当一个远走他乡、为生计而操劳的男子,想到家中有一个如此贤淑的妻子在为他牵肠挂肚、夜不能寐的时候,他能不独自发微笑,觉得春风风我、花更美、月更圆、日子还有点奔头么?
爱情,从来都是以对方的存在为自己的存在的。
中国的女性,在这方面有十分光荣的传统;尽管有人不屑一顾地说:这是“三从四德”。我想起了贾宝玉的一句名言:“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因为,这位多情公子从遍被华林的悲凉之雾中看到:在培育爱情花树的艰苦劳作中,女性总比男性更显得热切、专诚和高尚,她们经受的折磨、付出的代价也比男性大得多。这是夫权制社会结构的“副产品”,同“三从四德”拉扯不到一起去;其区别,就仿佛打击燧石的火镰不等于石上迸发出来的火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