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
游子绕天涯,才离蛮烟又塞沙。岁岁年年寒食里,无家,尚惜飘零看落花。闲客卧烟霞,应笑劳生鬓早华。惊破石泉槐火梦,啼鸦,扫地焚香自煮茶。
中国传统文化,素以家庭为本位。家,是人们精神的依托、心灵的归宿。离家远游,则仿佛如无根的飞蓬、飘零的落花,精神上失去维系和依靠,而产生孤独感和失落感。因而,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思家怀乡之作特别众多;与此相联系的,是写游子题材的诗歌也十分引人注目。汉代《古诗十九首》的《凛凛岁云暮》是写游子的最早名篇:“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徙倚怀感伤,垂泪沾双扉。”诗人以岁暮寒风起兴,烘托游子的孤独悲伤,同袍亲友离他而去,他做着“携手同车归”之梦。此诗奠定了后世写游子题材诗歌的基调,历来写游子形象的诗词,总离不开这一感伤的“原型母题”,本词也不例外。
本词写的是地地道道的游子。你看他,长年奔走天涯,才离开南国的“蛮烟”瘴雨,又飘泊到北地的边塞风沙。“蛮烟”、“塞沙”写足写实“天涯”。从南到北,旅途劳顿,其苦可知,何况是渡越环境气候恶劣、人烟稀少的“蛮烟”、“塞沙”呢?他的艰辛悲哀、孤独凄凉就更不用说了。
首二句从空间着笔,“岁岁”句则从时间上来写游子之悲。“寒食”,在清明节前一二天。唐代的孟云卿有《寒食》诗说:“二月江南花满枝,他乡寒食远堪悲。贫居往往无烟火,不独明朝为子推。”贫居生不起烟火,是一层悲;流落他乡而“贫居”,又是一层悲。但孟云卿之悲,毕竟还有一“居”处,而本词的游子连家也“无”,更是悲上加悲。如果一年两年是这样倒也罢了,谁知年年岁岁都是如此,你道这悲伤还堪忍受么?
作者到此仍不罢休,他还要把游子的悲愁往深处写。“尚”字,表推进。“无家”的游子,四处飘零,触目皆是落花。触景生悲,飘零的落花与他飘泊的身世何其相似!而落花尚有“我”来怜惜,而“我”又有谁来怜惜呢?真个是人不如落花啊!
上阕以看似平淡的语言层层深入地写出游子的悲哀。下阕则以具体之事来写“闲客”的悠闲。过片二句意为:“闲客”隐居林泉,终日与“烟霞”为伴,安逸闲适,他会笑“我”(游子)此生劳碌奔走尘埃,以至鬓发过早地花白。句法近似于苏轼《念奴娇》之“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惊破”二句接写闲客的闲情逸志,午间闲睡,啼鸦惊破了煮茶品茗的闲梦,于是起床,扫地焚香,自煮茶汤,自斟自饮。一念不生,万事不理,超然物外,优哉游哉。“石泉槐火”,指茶事,古人在寒食清明后,常取石上清泉,以槐木生火煮茶。
下阕虽只写了午睡与煮茶两件事,但闲客的闲情雅致足以表现出来。词的上下阕,一般要求浑然一体、一意贯注,而本词却是上下各写一意,结构颇别致。但上下阕之间并非毫无关联,既各自独立、自成一境,又相互生发映衬。闲客之“闲”适反衬出游子之“劳”苦。而游子“绕天涯”之辛劳又更显出闲客居家煮茶之惬意。就抒情主体而言,上片游子是主,下片闲客是宾。大千世界,人生各自不同,本词就表现出两种不同的人生道路和人生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