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闻雁
春方北度,又送秋南去。万里长空风雨路,谁汝冥鸿知处? 朝朝旧所窥鱼,由渠水宿林居。为问江湖苦乐,汝于白鹭何如?
晚霞千万状,宾鸿次第飞。雁横南浦,人倚西楼。长空掠过的雁影,每能触发羁旅遐思,提供词家诗料,故此咏雁之作历来不乏名章佳句。姚燧这首小词,却能于众多的同题之作中,别开生面,闻雁而兴感,有感而发问,是一首寄兴深微的作品。
题为《闻雁》,笔意却以虚绘传神,通读全词,听不到雁儿暮雨相呼之声,看不见雁儿寒塘欲下之姿,寻不到雁阵排空之字,也觅不着雁足传寄之书。除了“万里长空风雨路”的背景式的概括交代以外,作者几乎没有花费笔墨去摹声拟态,作一般咏雁诗词所惯作的那种“不即不离”的具体刻划。他将自己对雁的生活的观察、想象、思考,凝聚和升华为哲理性的问题,向雁也是向人寻求解答。这在结构上就自然形成了上片与下片两大层次。
“春方北度,又送秋南去。”春来秋去,北度南飞,岁岁年年,无一例外。鸿雁作为候鸟的这种守恒现象,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但是,“万里长空风雨路”,对着冥冥飞鸿那样越俗超凡、风云变幻的天路历程,可有谁想过:雁儿你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何所为而来,何所为而去?有谁知道:雁儿你所挑选的是什么样的道路,所迎接的是什么样的命运?陆游《闻雁》诗云:“哀哀断行雁,来自关塞北;江湖稻粱少,念汝安得食?芦深洲渚冷,岁晚霰雪逼;不知重云外,何处避毕弋?”具体铺陈,一一发问,侧重表现自己对于孤雁——天地间困穷者的同情与关注;而姚词之问,则从阔大的背景上概括总提,更多的是寓示自己对于冥鸿——自由的精灵的仰慕与向往。
下片读来更为突兀,插进了对于另一种禽鸟的咏写:“朝朝旧所窥鱼,由渠水宿林居。”渠,第三人称代词。这是完全异样的一种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初读时感到与上文意脉不接,似属节外生枝,细加对读寻绎之后,乃知作者跌宕纵恣的笔墨中仍有细密照应。两种鸟的生态,形成鲜明对照:“朝朝”,言后者居留时间之长久,不比鸿雁“方北度、又南去”之迁徙频频;“旧所”,言后者觅食地点之稳定,不比鸿雁“万里长空”之翱翔难止;“窥鱼”,言后者谋生之便利,不比“风雨路”之险阻艰难;“水宿林居”,言后者环境之逸乐,不比断鸿零雁之凄清孤寂。江湖境异,苦乐悬殊,谁能区辨?又谁能体味?结句方以倒卷笔法,最后点出雁的对立面:“为问江湖苦乐,汝于白鹭何如?”此一问补足上片词意,兴味无穷,发人深省。
道不同则不相为谋。物与物、人与人之间有时不尽相通、互难理解。词中揭示的问题,包含着这一种人生的普遍经验。雁、鹭之比照,有其高度象征意义。作者似乎偏爱借助比较鉴别的对话法来显示意象,在《满庭芳》一词中他这样写:“有北先寒,来时鸿雁,记经何地初霜?问渠鹅鹳,何苦上颜行?浩荡烟波万顷,怕谁去、争许三湘?聊容与,谁求系帛,传语寄炎荒?”还是用鹅鹳对鸿雁的生活道路不能理解作比照,借此寓怀托讽,不过诘问语中已经适当展开场景、加以形容,有异于本篇言简而意赅的概括笔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