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
柳絮
陌上垂杨吹絮罢,愁杀行人,又是春归也。点点飞来和泪洒,多情解逐章台马。瘦尽柔丝无一把,细叶青颦,闲却当时画。惆怅此情何处写?黄昏淡月疏帘下。
刘庭芝有诗云:“可怜杨柳伤心树,可怜桃李断肠花。”这首词正是通过对“伤心树”的描写,寄托惜春伤别之情。词分上下两片,上片写惜春,下片写相思。
“陌上垂杨吹絮罢。”起句点题。写“柳絮”,为以下情的展开,提供了背景。“愁杀”二句,写眼前景牵动了游子的无限愁思。“行人”本怕春归去,而眼前已是满天柳絮飘落殆尽,预示春又归去。“又”字颇含蓄,说明词人这样的惜春之情,并非第一次,而是每年如此。词人已在这深深惋惜中送走过无数个春天,今年又是,明年将还是。惜春,又留它不住,它还是去了,看着这点点飞来的残絮,忧伤之情达到极点,不觉潸然泪下。这是伤心之泪,又是与春告别之泪。“多情解逐章台马”:只有多情的人才能理解我驱马于章台街的心境。章台,本为汉长安中街名,是繁华的地方,又是妓女集中之处。因道旁多垂杨,所以六朝、唐人便把章台与杨柳相连,并常出现在诗词中。崔国辅《长乐少年行》:“章台折杨柳,春日路边情。”韩翃创制《章台柳》词牌调,借柳写人,寄托哀思。本篇结句一转写章台,好象唐突,其实写章台,已暗示了柳的存在,背景仍然为柳。“章台马”又照应“行人”。上片从表面上看,写的是由于时节的变换而惜春之去,但从“行人”以及古之繁华的游乐之处“章台”等字眼里,似乎又可感到还有实质的东西——惜别隐于其间。否则下片只是一种单相思。
下片从对方写起。“瘦尽”一句与上片“垂杨吹絮罢”照应,似写柳,实写人。这种形象揭示的是一种痴情。“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伤别又加上这时节的变换,她无法承受。所以她和柳一样消瘦憔悴。“细叶”二句,写出了她锁眉凝愁之貌、百无聊赖之态。这里写出了类似李清照“独自怎生得黑”的凄苦。这样写愁,很有特色。词人没有从俗去写她登楼倚栏,而是通过刻画人物的神态,表达人物心理,同样达到了曲尽生情之妙。愁情似海,无计消除,故直写其胸臆道:“惆怅此情何处写。”内心话无处可说,无人可说,又呼应上片“行人”。只因“行人”在外,才有此情。从意思上看,这一句好象是最后一笔,但词人又推出“黄昏淡月疏帘下”这幅令人消魂之景,戛然而止。一“下”字,点明景中有人,并令人隐约可见其消瘦倩影。词虽是以不结作结,但有这样的人物与背景的提供,读者自可理解词人所要表达的情意。清许昂霄《词综偶评》在评元词时道,张翥词“‘仍独自、伴瘦影黄昏,和月窥窗纸’,有追魂摄魄手段。”本篇尾句的手法和意境,皆与之相同,效果亦可与之媲美。
张翥词,历代评之为姜夔一派。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说《点绛唇》一词“正表明姜夔词‘清空’的特征”。“清空”即写景的空疏,写情的清超。张词也正有这种特点:写景,只写神态,不多作刻画,寥寥数语;写情,无论是伤时、伤别,都含而不露,十分清淡。此词便是一例。这种写法,常常让人感到词人伎俩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