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
秋兴
秋兴高何远,爽气掬星河。雨晴山势飞动,楼外雁声多。丹桂香凝幕府,银烛光摇青琐,试问夜如何?天地大无外,老子尽婆娑。写兵机,修马政,咏铙歌。西风莫添华发,壮志未消磨。眼见帝都龙虎,人似仙洲麟凤,留我共銮坡。把酒暂舒啸,明月借金波。
这是颇为壮观的一首长调。“銮坡”即翰林院,唐德宗时移学士院于金銮坡上,后遂以为翰林院之别称。朱元璋政权于吴元年(1364)设翰林院,首召陶安为学士,本词应写于此后不久。作者当时深受器重,大展抱负,故能涌出此一腔豪气。
上片落笔切题:“秋兴高何远,爽气掬星河。”先声夺人,为全词定了豪放的基调。以下便围绕“秋”“夜”二字放笔绘写:“雨晴山势飞动,楼外雁声多。丹桂香凝幕府,银烛光摇青琐,试问夜如何?”“幕府”本指将帅行兵在外时的营帐,本处引伸为作者所处的衙署。“青琐”,刻镂情美的门窗。这几句从各个角度铺写秋夜景色:雨后天气晴爽,月色如洗,遥望远处的山势,如在飞腾奔涌。楼外群雁飞空,鸣叫而过,愈显天高地阔,动人豪情。李白有诗曰:“长空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正与此境仿佛。丹桂的扑鼻香味凝结弥漫于幕府之中,明亮的烛光摇动门窗,令人心旷神怡。经过如此描绘,境界已明,气势已足,故以下欣然放言:“天地大无外,老子尽婆娑。”“老子”,作者自呼,犹“老夫”。“婆娑”,舞貌。二句以直吐情怀作结,如此广阔的天地,老夫我将尽情放任地起舞于其间。真正是性情豪阔,神气飞扬。
“写兵机,修马政,咏铙歌”三句换头,初读似与上片写秋景夜色为二事,细玩则可知这正是“老子尽婆娑”的展开与深化,意脉似断实连。“写兵机”、“修马政”,即草拟军中文书,规划军队建设。“铙歌”,属古乐府《鼓吹曲》,为军乐,此泛指军歌。《陶学士文集》中,尚存有不少为出征将士创制的军歌,“咏铙歌”即指此。清况周颐《蕙风词话》曰:“换头另意另起,笔宜挺劲。稍涉曲法,即嫌伤格。”本词换头正合此语,大笔勾勒,排比有力,如异军突起,既是上片的延伸,又足以领起下片。“西风莫添华发,壮志未消磨”,紧承上数句而来。生老病死固是自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生活空虚、境遇窘蹙的人每觉未老先衰,而生活充实,抱负远大者则盼青春常驻,却也是人类的普遍心理。词人有着“写兵机,修马政,咏铙歌”的诸多大事亟待要做,正值壮志凌云之时,自然希冀能驻日回景,所以他简直要喝令秋风,不要添我白发,使我衰老。尤其是当他“眼见帝都龙虎,人似仙洲麟凤,留我共銮坡”时,豪气愈增。“帝都”即京城,此指南京。“龙虎”则指天子气象,《史记·项羽本纪》:“范增说项羽曰:‘(刘邦)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仙洲麟凤”,喻出类拔萃的英才,当指与作者共事翰林的刘基、李善长诸人。封建时代知识分子的最高理想,莫过于辅佐帝王,治国平天下,陶安亦然。而今这理想就要实现,眼见得南京城已有天子气象,又合着一班英才与自己在翰林院共谋大事,怎不令人踌躇满志,豪气填胸!行文至此,作者再也按捺不住那一腔激情,于是乎脱口而出:“把酒暂舒啸,明月借金波。”“舒啸”即放声长啸。“金波”,月光。如此收煞,气度非凡。
在浩如烟海的古代文学作品中,对秋感怀之作不胜枚举。也许是古代文人命途多舛的缘故,自宋玉在《九辩》中写下“悲哉,秋之为气也”之后,文人悲秋,也就成了通用的模式。别的不谈,即拿以“秋兴”为题的作品来说,晋代潘岳的《秋兴赋》,正是悲秋叹老的典型代表,“潘鬓”一辞今已成为早衰的典实。如果说潘岳为人轻浮无行,不足为训的话,我们还可以举那个毕生挂念生民社稷的诗圣杜甫为例。他的《秋兴》八首,虽不以个人荣辱为意,身在夔州而心怀帝阙,却仍不免以“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的肃杀景象开始,以“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的凄伤情调结束。陶安的这首词却一反前人程式,显得爽气勃发,胸襟开阔。当然,在诗词创作中,沉郁委婉和酣畅淋漓本为不同的审美格调,二者不可偏废,我们也决无厚此薄彼之意。况且,陶安也决难与杜甫相提并论。但必须承认,象这样不叹老嗟贫,不感伤凄凉的秋兴之作,在古代诗词中并不多见。它那阔大的境界、明朗的格调、进取的态度和意气风发的精神,无疑是比较健康的,诵之令人振奋,如披襟当风,欲呼“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