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在江西时,与李爟以庄善。以庄尝赋诗,有曰:“泪如霜后叶,摵摵下庭柯。”郑君希道深爱赏之。今郑君已卒,以庄与予别亦二十年,梦中相见道旧好,觉而忆其人,不知今存与亡。因记其诗,属为词,以写其悲焉

街鼓无声更漏咽,不知残夜如何。玉绳历落耿银河。鹊惊穿暗树,露坠滴寒莎。梦里相逢还共说,五湖烟水渔蓑。镜中绿发渐无多。泪如霜后叶,摵摵下庭柯。

李爟字以庄,是词人在江西时结交的朋友。其所作诗中有“泪如霜后叶,摵摵下庭柯”之句,为词人的另一位朋友郑希道所欣赏。词人与李爟已分别了二十年,一夜忽然梦见了他,并与他披腹道旧,共叙契阔。醒来后,思念之余,却不知李氏是否还在人世。由此而记起了他的那两句诗,便添写几句,成为这首《临江仙》词,藉以表达自己的悲怀。小序中只提到郑君颇爱这两句诗,但看它们保存在作者的记忆里竟达二十年之久,且原封不动地被嵌入这首词中,可知作者对它们也是很欣赏的。

由于词是夜间梦醒后所作,所以上阕先着意描绘夜景。“街鼓无声更漏咽,不知残夜如何。”街鼓已停敲,更漏也哽咽住了,夜将阑时,是那样的沉寂。“街鼓”是唐太宗时监察御史马周建议设立的,鼓声鼕鼕以戒行人,也叫鼕鼕鼓。“漏”,即铜壶滴漏,古代的计时器。就在这时,作者一梦醒来,再也不能入睡,于是起来到庭院中走走。只见空中银河耿耿,玉绳双星分外明亮(“玉绳”,在玉衡星即北斗第五星以北,共两颗),受惊的乌鹊在昏暗的树枝中穿飞,寒露滴落在阶前的莎草上。“鹊惊”句,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莎草”,一年生,黄色伞花,多生于路旁阶下或园圃中。上阕极力刻画黎明前的深夜景色,极凄清,极寂寥,对作者悲凉的心境是很好的衬托。

下阕前两句补写自己与友人的梦中相会。两人不单见了面,而且还共叙了往事,谈到了身披蓑衣在烟水缥缈的太湖里一起钓鱼的情景。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双方还年轻,还没有白头发,可如今呢?揽镜自照,黑发越来越少,已经所剩无几了。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想到这里,不禁老泪纵横,有如霜后的树叶,簌簌地从枝头上落下来。后三句,笔锋已由梦境拉回到眼前。“泪如霜后叶,摵摵下庭柯”十字,用友人成句,却与自己的文字衔接得天衣无缝,浑然一体,尤其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