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2019-07-17 可可诗词网-金元明清词赏析 https://www.kekeshici.com

离恨远萦杨柳,梦魂长绕梨花。青衫记得章台 月,归路玉鞭斜。

翠镜啼痕印袖,红墙醉墨 笼纱。相逢不尽平生事,春思入琵琶。

文人往往无行,始乱终弃的事例 在封建时代是屡见不鲜的。对于妓 女,能够爱情始终如一的,很少; 富 贵之后仍然不能忘情旧欢的更少。 作为一位风尘女子,对于自己钟情的 郎君,在对方贫贱时能够真诚地爱 他,当对方富贵之后又默默地为他高 兴,这在封建社会中同样是不多见 的。此词就是描述这样一对男女之间 的深情厚意,诵读再三,真觉感人肺 腑。

上片四句,从与伊人的交往,写 到与伊人别后的相思,但不是按时间 的先后顺序写来,而是采取由近及 远、由今追昔的手法。发端两句,分 写离别之恨与相思之苦,实为两层。 折柳送别是古人的一种习俗,由见杨 柳而生离恨乃是自然联想的结果。离 别虽久,离恨仍然萦绕着当时分襟之 地的柳枝,足见此恨确是绵绵无尽 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第二 句接写梦魂萦绕梨花。是伊人居处庭 院中的梨花,还是宛如“梨花一枝春 带雨”的伊人?是花是人,亦人亦 花,在白昼的思念之中已经难以截然 分开,何况是恍惚迷离的梦境之中。两 句所写的别后相思之情,通过杨柳、 梨花这两种本来无情,却被人格化、 人情化了的花木,深沉地传达了出 来。那么,诗人所思之人到底是谁, 诗人的思念又何以如此深沉呢?这是 看了前两句后的读者自然迫切想要知 道的答案。写到这里,诗人也情不自 禁地回忆起当年的那段“艳史”,并且 仿佛是顺应着读者思路似的,一一作 了交代。

那还是诗人身着青衫、位居下僚 时候的事情。一天夜晚,他来到妓院 狎游,对一位风尘女子有了好感; 而 这位女子也很属意于他,并不因为对 方官职低微而加以冷遇。这样,两人 之间便产生了爱情。每次告别伊人, 深夜策马归去时的情景,一直深深地 印在诗人的脑海之中,使他留恋,让 他回味——这正是后来“离恨远萦杨 柳,梦魂长绕梨花”的根源。

按照唐制,文官八品九品著青色 官服,故白居易在贬为江州司马时所 写《琵琶行》中有“江州司马青衫 湿”的诗句。住在章台这一妓女群居 之地的那位女子,不是用庸俗的势利 之眼来看待诗人; 而毕竟有了一官半 职的诗人呢,也并不因为女方地位的 卑贱而把她仅仅当作一晌贪欢的玩 物,从别后双方的苦苦思念,可以窥 见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多么的纯真和诚 挚。

如果说,上片只是诗人自道相思 之苦,还不足以证明这一爱情并非单 方面的话,那么,诗人在过片就掉转 笔锋,又从对方思念自己的角度落笔 了。

“翠镜”两句,写别后伊人揽镜 自顾,一见镜中形单影只,便不觉悲 从中来,泪湿两袖。而当听到旧日情 人已经高升贵官的消息之后,又模仿 前人的习俗,用碧纱将诗人当年醉中 题于闺房壁上的诗句笼罩起来,藉以 表达自己的相思之意和喜悦之情。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第 十六“唐人杂记”上引《古今诗话》 云:“王播少孤贫,尝客扬州惠昭寺 木兰院,随僧斋飧,僧颇厌之; 及播 至,已饭矣。后二纪,播自重位镇是 邦,因访旧游,向(从前)所题以 (已)碧纱笼之。播题二绝云:‘二 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初修;而 今再到经行处,树老花无僧白头。’ ‘上堂已了各西东(言僧人已吃过饭 各自散去),惭愧阇黎(僧人)饭后 钟。二十年来尘扑面,而今始得碧纱 笼。’”又宋·吴处厚《青箱杂记》 云:“魏野与寇莱公(寇准)同游陕 郭僧寺,留题。后复同游,莱公诗已 用碧纱笼,而野诗尘昏满壁,从行官 伎以袖拂之。野题诗云:‘但得时将 红袖拂,也应胜似碧纱笼。’”“醉墨 笼纱”所用事典即出于此。

全词至此,都属往事的追忆。但 过片两句所写的情景,到底是出于诗 人的想象呢,还是得自伊人的书信? 从两句的字面上很难断定,这就又给 读者留下了悬想的余地。

结尾两句,诗人终将谜底揭开。 “相逢不尽平生事”,原来以上六句 所写的往事,都是两人在重逢时互相 回顾的——上片四句是诗人的诉说, 过片两句是伊人的倾吐。回忆往事是 令人销魂的,回忆中的往事更加使人 神往,何况久别重逢,互道衷曲,难 忘的一幕一幕往事,总是谈不完,说 不尽; 而就在往事的联翩回忆之中, 两人的旧欢新恋也就随之腾跃,升 华,一切的一切已不是语言所能全部 表达出来的了,还是弹起一曲琵琶, 将这不尽的情事付诸美妙的旋律之中 吧。读到这里,我们也仿佛听到了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弦语,看 到了两人含情脉脉的眼波,感受到了 他们之间爱的氛围。晏几道《临江 仙》(梦后楼台高锁)有“琵琶弦上 说相思”之句,此词末句借用其意。 思,作名词时读去声。

清·徐《词苑丛谈》 引《词 筌》云:“元遗山集金人词为《中州 乐府》,颇多深裘大马之风。惟刘迎 《乌夜啼》最佳,词云:‘……’ (略)予观谢无逸(名逸,北宋著名 作家,有“谢蝴蝶”之称)《南柯 子》后半云:‘金鸭香凝袖,铜荷烛 映纱。凤蟠宫锦小屏遮。夜静寒生, 春笋理琵琶。’风调仿佛。才人之 见,殆无分于南北也。”这是就此词 的风调同北宋婉约词人谢逸相近而言 的。笔者认为,这首词在写作上的主 要特点在于结构的跌宕多姿和构思的 巧妙奇警。上下两片的词,一般是分 写情景或今昔。此词的上片和过片两 句写昔,到结尾两句才写今,这已经 有异于通常的作法了。更引人入胜的 是,所有昔日情事的追忆,都是在今 日相逢之后互相回顾的,在手法上类 似倒叙。由于“相逢”两句最后才出 现,因此你在读前六句时,总以为这 是作者在异地对女方的怀念,加之遣 辞造语颇有悲剧气氛,读了更使人难 以为怀。及至结尾两句,才知道这一 对有情人终于重逢,而上面六句乃是 两人在重逢之后极度欣喜的情况下互 道的别后相思之情。读到这里,你也 会象主人公一样破涕为笑吧。由此可 见,前六句把相思之苦写得愈加深 重,就愈能反衬出今日重逢之乐。 明·王夫之《薑斋诗话》云: “以乐 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 乐。”此词的构思便有这样的特点, 并且也的确取得了出人意外的艺术效 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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