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上半写意，下半渲染的宋词赏析

【依据】上阕大意已足，下阕加以渲染，愈见精采。(陈洵《海绡说词》)

【词例】

玉 楼 春

周邦彦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

【解析】渲染是绘画的一种方法。为了突出主体意象再从侧面点画，以造成某种气氛，使主体意象被表现得更加突出，即所谓烘云托月。写作诗文常用渲染手法来增强艺术效果。在词中，渲染手法一般是以描写景物来渲染情意。“悲愁无形，侔色揣称，每出两途。或取譬于有形之事，……或摹写心动念生时耳目之所感接，不举以为比喻，而假以为烘托。(钱钟书 《管锥编》)由于艺术表现的需要不同，渲染手法的具体运用也不相同。有的写意与渲染紧密相联，点染融合，有的前半渲染，后半点出正意; 有的上半写出正意，下片再做渲染。

周邦彦 《玉楼春》写词人同情人分离后重游旧地，深觉前情难忘，又无奈旧梦难续的缠绵怅惘之情。上片四句，今昔相对着把情事概括写出。词人先用美丽的神话故事写自己的艳遇和轻离。《幽明录》 记载刘晨、阮肇到天台山采药，在桃树下的溪流边遇到二位仙女，并结为莲理。后二人回乡探家，再不得与仙女重聚。词人用这一典故，写自己后悔当初没有同恋人多聚一些时日就轻易离别了，现在，两人的联系象断折的秋藕一样，无法再续。下面三四两句，再进一步把这情事补足。当初相处的时候，二人在美丽的赤栏桥边幽会，现在自己重到这里，伊人不见，只有满路的黄叶。往日的欢会，今日的离索，都已写明，失意怅惘的情怀也隐然可见。下片，词人集中笔墨，专意渲染，使词篇更加精彩。“烟中”两句，描写景物来渲染“摹写心动念生时，耳目之所感接”，“假以为烘托。”词人感念着今昔的不同，徘徊流连，回忆寻觅，但与他同在的只有孤凄。这时他举首遐观，茫然四望，只见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这是情中之景，景中又含蕴着浓郁的迷茫落寞之情。远望之中，茫茫的烟霭，笼罩着绵绵的青山。夕阳余辉脉脉，冉冉欲暮。列岫之中，夕阳之下，唯有雁群负着夕阳的惨红，匆匆归飞。看到这辽远迷茫、又有几分惨淡、凄寂的薄暮之景，词人心中定有一种难言的空漠与孤寂。如此渲染，不仅写出词人的情感状态，而且形成美妙的意境，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传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对于景物的观照便是对情感的体味，画面领略不完，情感亦玩索不尽。下面词人又用两个比喻，以具体的意象再次渲染自己的情怀。词人的心神从遐观远思中收回，带着迷惘和失意，又想到那难以再见的情人，她象被风吹入江心的采云，不可复见。那采云，无比美丽，又随风幻灭，何况又吹入江心，完全地幻化了。可词人的情感胶着不变，象雨后粘着于地的落絮，永远也不可离脱。这就进一步写出词人的怅恨和深情。词的上片象情急的追述，把今昔的来去经过道明，把词人的情感传出。下片以描绘画面创造意境，描摹意象比拟形容，对这凄艳的情事和缠绵的离思再做渲染烘托，使小词更加丰腴、温婉，摇曳多姿。

上半写意，下半以景物渲染烘托，这样就使词篇在情事明晰的情况下，又富有浓郁的艺术氛围和强烈的抒情意蕴，从而增强了感情色彩和艺术趣味，提高其审美品格。诗词写事抒情并不是满足于使读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词人有什么想法。艺术的作用在于感染和引发，感染和引发，不能靠抽象的传述而要借助于艺术形象，这要描绘能寄寓情感的意象和意境来渲染和烘托，使读者玩其景而可以会其情。” (钱钟书 《管锥编》)所以刘熙载说：“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正是写出‘思公子兮未敢言’来。” 他又说“词有点染，柳耆卿 《雨霖铃》 云：“多情自古伤别离，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上二句点出离别。“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意染之。点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隔则警句亦成死灰矣。”(《艺概》)以景物来渲染情感，便把景物引入情感之中，这不仅可以使情景交融互生，而且可以在情与景之间形成映衬、烘托、比兴、联想等多种联系，其艺术效果也是多方面的。

抒情写意与渲染结合，诗多于文，而词更多于诗。但具体手法千变万化。有的正意与渲染交融难分，有的上句写出正意，下面渲染烘托。而上半写意，下半渲染，这种情况相对为少，因为这样开合变化较大。北宋词人毛滂，《四库全书提要》 评他的词是 “情韵特胜”，他善用渲染手法，其小令 《惜分飞》 正是 “上半写意，下半渲染。”此词写思念别妓。上片是追忆别后情景：“泪湿栏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两人的情意，离别的忧伤都已写出。下片渲染离别的感伤：“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伤别之意没有直言，先正面写自己朝朝暮暮寂寞无趣，其实是烘托离别之思，再写富春江水奔流不断，要让它把自己的魂魄带到情人身边。这又是以悠悠的流水来渲染离情。此词语不激切，但情致深浓，心潮恰如江潮，流于词篇之外。晏几道的 《临江仙·梦后楼台》 也是写意与渲染结合，但与上例相反，上半先渲染自己的春恨离思，下半回忆与小蘋的情意。而他的另一首《临江仙·斗草阶前初见》，可以说是上半写意，下半渲染，类似周邦彦的 《玉楼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