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张炎《朝中措·清明时节雨声哗》
(宋)张炎
朝中措·清明时节雨声哗
清明时节雨声哗,潮拥渡头沙。翻被梨花冷看,人生苦恋天涯。燕帘莺户,云窗雾阁,酒醒啼鸦。折得一枝杨柳,归来插向谁家?
张炎一生大致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其创作亦可作如是观。31岁以前,身为贵胄公子,其词作内容不过花前月下,歌舞弹唱。宋亡后,词风发生了很大变化。亡国之痛的哀怨成了他抒写的主要内容,从而较充分真实地反映了宋末元初这一阶段的人们的身世遭遇和心理状态。张炎于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庚寅(1290),即他43岁那年,曾经北上大都燕京(或说此行是为寻求政治出路,或说是应召为写金字藏经而去的),但在京都只住了一年便又南返了。途中写了不少词作,《朝中措》便是在此行途中写的。
唐杜牧《清明》诗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确,清明时节为他乡旅客是一件令人愁苦的事,更何况此时他又是南宋遗民,有如断梗漂萍;为谋仕途,偃蹇而返,感慨、伤感之情难免油然而生,这首小令便笼罩在这种情感之中。首二句写清明时节冒雨出游,以排遣客中寂寞。点明时令的同时,兼写出游的见闻。画面上的不平静,实则是内心不宁静的反映。“翻被梨花冷看,人生苦恋天涯。”次二句写抬头望见盛开的梨花,仿佛连梨花也冷冷地瞧着自己,在责怪这时候还在异乡游荡。本来是人看梨花,却反说是花看人,而且是“冷看”。游子的不安心情,表现得既巧妙又真切。“翻”,此作反面解。杜甫《春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因感伤国破,观花也觉得花在溅泪,闻鸟啼也觉其叫得惊心。杜诗用的是移情于物之法,张词此句亦有同工之妙。“人生苦恋天涯”,作为前朝遗民,家国俱亡,家即天涯,天涯即家,这或许便是作者要苦苦眷恋天涯的缘故吧。上阕因景生情,融情入景,二者结合得极为自然。
下阕开首过渡到对少年时轻狂生活的回忆。“燕帘莺户”是借指歌楼舞榭,“云窗雾阁”,唐韩愈《华山女》诗云:“云窗雾阁事慌惚,重重翠幔深金屏。”此亦借指高楼深院,此时作者正陷入对以往快乐生活的回忆与遐想之中,而今这一切都成为过去。“酒醒啼鸦”,蓦地,酒后的这一切幻觉被啼鸦打断,独立苍茫,无所适从,留下的是一片怆然,适才的回忆与遐想都成了水中之月、镜中之花了。这里酒后凄恻之情景虽不明言,而读者心中自能体会。结句写酒醒折得杨柳,却无处可插,典型地反映了一个遗民无家可归的内心隐痛。据史载,张炎的故家在宋亡后便被元人侵占,其实,品评诗词,未必要一一去坐实考证。因为词句中的情感是一个浪迹天涯的遗民所必然有的。在《清平乐》(乐芳人杳)中作者也有“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这样触景生情的句子。
近人俞陛云评此令道:“司马周南留滞,贻笑梨花;幼安辽海无家,空攀杨柳,是善于怨悱者。”作者的这种“怨悱”是不应被视为一般的浪迹天涯游子的“怨悱”,因为在这种情感的深层是故国之思、黍离之悲。
这首小令在意境上写得较虚,显得相当空灵、骚雅。如“翻被梨花冷看,人生苦恋天涯”、“燕帘莺户,云窗雾阁”。尤其是结句,作者寄情于杨柳,令人一唱三叹,显得曲折多姿,余意不尽。这正如他自己所言:“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无味”(《词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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