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几道

鹧鸪天·醉拍春衫惜旧香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悲秋怨别，念归怀远，本是古诗词中最平凡的一个主题，无数作者斗过机巧，但小晏此作还是唱出他的新翻杨柳枝来。首句直写人物的情态动作，“醉拍春衫惜旧香。”拍春衫不是日常的事，只是在曝晒或整理衣物时才有的动作，然而此刻主人公是带醉拍春衫，就说明它象辛稼轩的“醉里挑灯看剑”一样，是个不寻常的举动了。饮酒而至醉，醉而取春衫出来看，不用说是酒意触发了心事，忆起那春日时光。待春衫取出时，因光阴飞逝它已落了灰尘，于是才有拍的动作，拍时春衫散发出昔日的余香，又引起主人公十分珍惜的回忆。她深深地嗅吸着这恬淡的余香，眼前浮现起某个春日相伴踏青的温馨情景。首句七个字只写了人物的一个动作，却告诉了我们许多内容，一个女性在寂寞中独饮至醉，从而忆起一个美丽而渺远的春梦。这的确是个富有暗示性和包孕性的开头，没有它很难想象下面的内容将怎么引发开去。

梦再美也是虚幻，醒后无聊更甚。当她从片时的陶醉回到现实中来时，只有更添久旷的怨艾。白居易诗有“疏狂属年少”之句，这里的“恼疏狂”就是恼恨年轻的丈夫。恼是因离恨而恼，离恨又是天意(暗指奉君命征戌)，所以说“天将离恨恼疏狂”，仿佛是上苍要将这离恨加给我，使我悔恨你。这充满了怨恨的词句包含着主人公无限的悲酸和痛楚。那一年一枯荣的陌草，一日一隐现的夕阳，意味着漫长的岁月流逝。夕阳、秋草这一对与离别相关的传统意象，加上年年、日日的重叠，在这里成为主人公多少黯淡寂寞日子的象征。它与首句的“醉拍春衫”相呼应，用隐含的今昔对比造成了特定的心境与气氛。

下片，小晏将主人公思念的目光由眼前的夕阳、秋草伸展到辽远的空间，同时词的叙述角度也开始发生微妙的转移，由无人称的旁述转为第一人称的自述。“云渺渺，水茫茫”两句，语感浑沦的叠字烘托出渺漫的空间感，与下句的“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映带，使征人的归返显得极为困难，使思妇的悬盼成为一种希望渺茫的期待。于是才有末联的呕气语：水远山长，征人何时归来难以预料；捎书来说相思之情，可这哪儿靠得住啊！又何苦去为这未必可信的空话浪费眼泪呢？一番自语把一个性格独特的女性形象活脱脱地树立起来。

古典诗歌中有各式各样的女性形象，表现过各种各样的思妇心理，但以温柔敦厚者居多。有宽厚的、体贴的、贤惠的、调皮的、而象这位属于爱使小性儿的，却极少见。小晏半生生活在情爱的失落中，所恋的女子相继离去，鱼沉雁杳，他的词中充满了对她们眷恋与怨艾交织的复杂情绪。这托女主人公之口说出的“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两句，未尝不寄寓着他自己的爱情体验，他的自怨自恨、自解自慰及自哂自嘲。当作品的叙述角度发生转移时，作为作者的他就与作为叙述对象的她重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