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充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会心,为之作咏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
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
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
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黄庭坚被卷入新旧党斗争后,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50岁时,被贬为涪州 (治所在今四川涪陵) 别驾,黔州 (治所在今四川彭水)安置,次年四月,到达黔州。元符元年 (1098年) 又移戎州 (治所在今四川宜宾)安置。元符三年冬被召回,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四月,到达荆州(治所在今湖北江陵),乞知太平州(治所在今安徽当涂),在荆州沙市候命。这首诗是在沙市过冬之作,时作者年已57岁。
这年冬天,作者写了四题有关水仙花的诗,以本诗最为著名。诗的起两句,凌空取神,化静为动,化物为人,把供在盆中的水仙花,写成飘然行水的洛神。曹植《洛神赋》: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故起句直呼水仙花为 “凌波仙子”,说它亭亭玉立,也如穿着沾了细尘的 “罗袜”。次句说它的美好姿态,象洛神 “轻盈”微步于月下、水上。微月,任渊注: “盖言袜若新月之状”,也说得通; 但看来不如把它看作“步”的补语,即把句意看成缓步于月下好,因为这更增添了环境的朦胧之美。《洛神赋》:“步蘅薄而流芳”,同此句法。这两句诗写水仙花的姿态,极概括,极凝炼,出色的是既有杜、韩之傲兀,又兼“西昆”之纤妍。第三、四句猛转猛收,由花的外表写到它的内在精神,由拟洛神归结到点明花的本身。“是谁招此断肠魂?”落笔奇重,写花魂、花韵,情深透骨。“断肠魂”也来自洛神,赋中说她爱情不遂: “抗罗袜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正是此魂的写照。“种作寒花寄愁绝!”也接得清峭有力。种得天寒幽花,无异招来洛神的悲魂,看之使人爱,也更能使人“愁绝”。美人名花,禀赋和命运相同,凡诸有情,古今同慨。
前四句写花精细入神,第五句“含香体素欲倾城”,人花双关承,仍作句细法密语。说水仙花既白而香,佳妙少匹。然在洛神身上,又是“皓质呈露”、“芳泽无加”的体现。“倾国倾城”,仍本李延年歌词的形容“佳人”出众。第六句“山礬是弟梅是兄”,忽用男性比花,漫称“兄”、“弟”,似是痴绝笨绝的粗句;实际上作者不痴不笨,是有意变化句法和格调,使诗境由幽细忽转入粗放,显得变化多端,姿态横生。“兄”、“弟”,可以有二解: 一是水仙品格在梅花之下,山礬之上; 一是水仙迟开于梅,先开于山礬。山礬为一种小白花,据《苕溪渔隐丛话》载,这名字是黄庭坚起的,庭坚且把它的关系,拉到 “菩萨”身上。浙江的南海普陀山,是佛教胜地,普陀在梵语是“小白花山”之义,故庭坚说:“海岸孤绝处普陀山,译者以为小白花,予疑即此花耳。不然,何以观音老人端坐不去耶?”结二句更拓开一种广阔的境界,变为更奇横恣肆的笔调。“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在室内看花看得久,由爱而愁,而生种种烦恼,故从室中走向室外,对门正“横”着一条“大江”,境界大异,心思一变,使人不觉为之“一笑”,笑什么呢?不明说。“被花恼”,来自杜甫诗:“江上被花恼不彻”; “出门”句与上句跳跃得似不相连,人们又说其妙同于杜诗“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
作者此诗,着力写花,本无意谈禅,但其结得奥妙,又“笑”得奥妙,耐人寻味;加上题中说“欣然会心”,他得到花、咏花“欣然”而“会”的是什么“心”呢? 自然也可使人想到禅家的种种妙悟上去。就禅机论,对花的“爱”与“恼”,无非是“我、法”所生的一种“执着”; 此“执着”顿然得到 “解脱”,何妨如迦叶尊者在灵山会上领会佛的拈花之意而“微笑”?“解脱”之来,有来自内心的冥会,也有来自外缘的触发。花枝到手,已有“会心”;“大江”一“横”,不更能圆成悟境乎?诗句到此,戛然而止;言外何禅,读者自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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