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刀锋上完成的句法转换
皮肤在臆想中被利刃割破
血流了一地。很浓的血
使你的呼吸充满腥味
冷冷的玩味伤口的经过手指
在刀锋上拭了又拭
终于没有勇气让自己更深刻一些
现在还不是谈论死的时候
死很简单,活着需要更多的粮食
空气和水,女人的性感部位
肉欲的精神把你搅得更浑
但活得耿直是另一回事
以生命做抵押,使暴力失去耐心
让刀更深一些。从看他人流血
到自己流血,体验转换的过程
施暴的手并不比受难的手轻松
在尖锐的意念中打开你的皮肤
看刀锋契入,一点红色从肉里渗出
激发众多的感想
这是你的第一滴血
遵循句法转换的原则
不再有观众。用主观的肉体
与钢铁对抗,或被钢铁推倒
一片天空压过头顶广大的伤痛消失
世界在你之后继续冷得干净
刀锋在滴血。从左手到右手
你体会牺牲时尝试了屠杀
臆想的死使你的两眼充满杀机
这首诗的标题令人深思。它的关键词是 “刀锋”——“句法”——“转换”。具有敏识的读者会感到,它是在写经历过一场心灵乃至肉体的重创之后,一代诗人对生存、历史、写作的重新追问、自审和清理。由于 “生存是和语言一起到来的”,所以诗人周伦佑在诗中所处理的是写作与具体生存语境的噬心关系,知识分子精神中的知与行关系。既然一个诗人的工作是与语言搏斗,那么所谓 “句法转换”,就成为生命状态、价值立场、历史意识的 “转换” 了。
八十年代中期,我国先锋诗歌主要脉向是 “本体自足”、“纯诗”、“神性”。在对抗权力话语制导的意识形态功利诗歌时,这种纯艺术立场是极有意义的,但其流弊所及也带来了先锋诗写作中的 “非历史化” 倾向。诗越来越成为文化人的遣兴,个人乌托邦的轻快飞翔,丧失了介入生存的内在力量。八十年代末历史的巨大错动,给诗人带来深深的痛苦、无告。他们开始反省过往写作的精神洁癖,及诗歌在历史话语、道德载力、深入灵魂方面的缺席。这一切虽不仅仅是 “写作学” 这一论域能含括的,但它 “转换” 的结果最终一定会落实在文本之中。因此,我们要将此诗的语境设置在生存、历史与心灵修辞( “句法”) 的关系上。
阿多尔诺说过,“在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这种状况甚至影响到了对今天为什么不能写诗的理由的认识”。“在奥斯维辛集中营之后,任何漂亮的空话、甚至神学的空话都失去了权利,除非它经历一场变化”。从某种意义上说,阿多尔诺这段话与周伦佑的这首诗形成了 “互文关系”。在人类历史发生痛苦灾变之后,仍然写所谓“超越性”的诗歌,尽管它们纯洁、优雅、技艺精湛,但它们在不期中加入了集体遗忘的行列,消解了痛苦的记忆,所以,它们是“野蛮的”!
周伦佑这首诗,表达了精英知识分子的立场。作为历史和种族命运承担者,诗人们在猝然袭来的历史刀锋群下,感到过往的写作姿态如此孱弱无力。他们开始“完成句法的转换”,让诗语更深入,“从看他人流血/到自己流血,体验转换的过程”,“活得耿直是另一回事/以生命做抵押,使暴力失去耐心”,“用主观的肉体/与钢铁对抗,或被钢铁推倒”。在这里,一切都指向于质询一个“潜在的、不出场的背景”,即未曾“转换”之前的非历史化纯诗写作。我们在阅读中如果不能放进这一“背景”,就会将此诗仅仅解读为一种“道义姿态”,而不会体味它深厚的历史内容、语言批判、和痛苦的自我盘诘。
这首诗冷峻、深刻,在广阔的历史反思和具体的“写作”行为,严密的理性和燃烧的激情之间,达成了难能可贵的平衡。它没有在写作技艺上做半点让步,又实现了现实介入的锐利,是这时代“红色写作”(生命、血液、历史承担)的典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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