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芃兰
芃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宁)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芃兰之叶,童子佩。虽则佩,能不我甲(狎)?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旧解释是很简单的,把它当作教条而不是当作诗。这是很庸俗的,只重实用而不作客观的追究。所以中国只有伦理而无哲学与科学。从艺术上说来,亦无别人高明;艺术论更没有。以《诗经》来说,就是以诗作教训,并没有真正要懂得《诗经》。《诗经》是我们最早的一部书,教训人就以之作教本,而且是唯一的教本。要教的内容是先决定了的,于是不惜歪曲诗以迁就其教条。孔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思无邪”是《鲁颂》中的一句话,“邪”是“穷”意,“思”本语助词。但孔子却把它解作“思想无邪”了。
旧社会里就不容人用思想。既然诗都是“思无邪”的,那当然没有什么讲头了。现在以“思无邪”看《诗》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要客观认识《诗》,才发现《诗》之丰富,如《芃兰》就是一例。
“甲”读作“狎”。
“芃兰”是多年生的蔓生草,叶作长的心脏形,有长叶柄,柄扬向上,叶倒垂而稍后弯。有荚实,两两对生。“芃兰”之支:从前作“枝”解,又有本子就作“枝”的,但误。这里是指它的荚的×形。
“佩觿”:觿(音牺)是象骨做的用作解结之锥,不知其形。
“佩”:(音牒)是射箭时用的戴在大拇指上的扳指,即今戒指之来历。古人射箭都戴一玉石做的缺口圈,而以皮把缺口两端连起来。这就是。戴上用以保护指头。
觿、都是成人身上佩的。古以十六或十五为成年,后以二十岁为冠。决定冠年为二十岁是春秋时之记载。古代无一定。其实,决定冠年是视该民族、该社会之需要大小而定的。《诗经》的时代成年可能早于二十岁。孩子到成年则一方面戴帽(保护),一方面佩觿、。
童子是不应戴帽(冠),不应佩觿、的。这里说“童子佩觿”就是说:“童子呵,你现在佩觿了,已成年了。”觿形像芃兰之支,形如芃兰之叶。——是否因为觿等与芃兰之支等形似,便用作描写,完全是艺术的手段呢?不尽然也。
“能不我知”:“能”,宁也;“知”也就是了解、相好。——“难道你成年了就不跟我相好了吗?”落后的社会,初民社会,是在未成年、未婚前,男女关系很自由的。
“能不我甲”:甲即狎。
“容兮遂兮,垂带悸兮”:男子成年了就有许多工作,身上要佩许多东西:要佩扳带,或称鞶带,是皮的,两重,内可放工具,带前端垂下一段来,形。“悸”,颤动也;“遂”,随便、从容也。
“童子呵,你成年了,佩觿了,觿形如芃兰之支。虽成年了,难道就不能和我相狎吗?瞧你那从容的神气,垂带慢慢地动着,摆什么臭架子!”
“季”,上端是穗子。穗子是摆动的。“季音”亦即“惠音”(柳下惠亦称柳下季)。“季”字由穗子而来。
读诗应回到诗的时代,用当时人的观念来读它。它真是无邪的。带子所垂的地方就是生殖器,故“垂带悸兮”有暗示意。又,芃兰又称萝摩。陶弘景注《本草》说:“去家千里毋食萝摩*□□”,萝摩是有刺激性的。一提到芃兰,我们只想到它是植物,顶多联想到其形状。但那时的人却联想到别的事情。这里芃兰又是一个性的象征。《诗经》微妙的地方,就在于包含许多暗示。当时人要把它做教本,教育的重大目的之一是要防犯男女,严男女之防。但做教本的却反而是刺激男女的,这可滑稽!所以,古代的老师便非把《诗经》之真面目隐藏起来不可。《诗经》就不可避免地非被曲解不可。(*□□,是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