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川田家
王 维
斜光照墟落,穷苍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父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此诗当为作者晚年隐居后的初期之作。它描写了和平淡远的黄昏田家风光,同时,用了一系列暗喻的手法表达了复归于朴、遁迹空门的喜悦,也流露出皈依恨晚的怅然心态。
“斜光照墟落,穷苍牛羊归”,起首两句展现出黄昏之际牛羊披着落日的余辉悠悠归来的归牧图。这两句的内涵是十分丰富的。首先,它是隐括《诗·君子于役》“日之夕奂,牛羊下来”诗义,暗示自己久役于仕宦,早当归于田园。其次,“斜光”暗喻晚年,“归”双关 “归依”(也作皈依)。当勾勒出斜光晚照,牛羊归于墟落的画面,也就很自然地引发出人际晚年而归于空门的情思。
“野老念牧童,依杖侯荆扉”,又是一个极为闲静的画面。这旨由前二句引出,其思致亦相同。野老倚杖侯其牧童,犹释家空门修其悟者也。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二句进一步铺写其闲静。麦秀谓麦吐穗花,蚕眠谓蚕蜕皮时,不食不动,其状如眠。雉雊于田间麦际,言无人惊其自得惬意;蚕眠于桑中,谓无人扰其酣梦也。“微风扇里麦花香”、“数家留叶待蚕眠”,无惊无扰、不躁不动的田园风光沁人心脾。另外,此二句尚有深层的蕴涵,通过“雉雊、“蚕眠”这样巧妙的用典,隐喻着诗人最终得以脱离官场、解脱了世俗。《晋书·张华传》云:“武库封闭甚密,其中忽有雉雊。华曰:此必蛇化为雉也。开视,雉侧果有蛇蜕焉”。《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云:“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此亦:明心见性”、“以心体平等之义望彼”之义。
“田父荷锄至,相见语依依”二句写质朴淳厚的田家民风。叠用“依依”,可见羡情之深矣。《韩诗外传》“其民依依,其行迟迟,其意好好”,正谓此也。
如此一幅黄昏田家风情图,淳质厚朴、空静闲逸。置身于其中,则“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故油然生羡,因羡生怅,因怅生悟。“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这煞尾两句,便直由上句逼出。“此”是指代全诗,“闲逸”则概括全诗,中间所嵌“羡”字,则尽泻其情思。“怅”字由“羡”字逗出,谓归依恨晚;同时,又加重了“羡”的分量。《坛经》云:“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即是因羡生怅、因性生悟之义。“式微”出典《诗·式微》“式微式微胡不归”,又近取陶诗“田园将芜胡不归”(《归去来兮辞》)义。此句回应契合起首两句“斜光照墟落,穷苍牛羊归”,式微亦是以薄暮暗切晚年。起着言牛羊归,而收句则直言人归。由此可见,诗人写“斜光照墟落,穷苍牛羊归”起首二句时,胸中早已有此句矣。金圣叹云:“唐律诗,一二起时,不唯胸中早有七八,其笔下亦早有七八;其因有七八,故有一二也。七八如不从一二趁势,固是神观索然;一二如不从七八讨气,真是无病之呻吟也”(《唐才子诗集·卷二》)。此即圣叹老人所极称之唐人笔法。
此诗首尾契合,上下一势,蛇灰蚓线之妙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