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诗四十首(选三)

2024-09-27 可可诗词网-佛道圣经文学 https://www.kekeshici.com

        

吕 岩


        举世何人悟我家?我家别是一荣华。
        盈箱贮积登仙录,满室收藏伏火砂。
        顿饮长生天上酒,常栽不死洞中花。
        凡流若问吾生计,遍地纷纷五彩霞。
        当年诗价满皇都,掉臂西归是丈夫。
        万顷白云独自有,一枝丹桂诃谁无?
        闲寻渭曲渔翁引,醉上莲峰道士扶。
        他日与君重际会,竹溪茅舍夜相呼。
        头角苍浪声似钟,貌如冰雪骨如松。
        匣中宝剑时频吼,神里金鎚逞露风。
        会饮酒时为伴侣,能行诗句便参同。
        来年定赴蓬莱会,骑个生狞九色龙。


        屈原在《卜居》中曾道尽古今精英的共同心声:“世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古往今来,反复重演的这一幕幕历史悲剧,使浊浊者流从未失去过云雨翻覆、投机钻营的机会与希望,亦使诸多人中之杰历尽宦海沉浮,终于大彻大悟,而步入啸傲林泉的归宿。
        吕岩,民间几无识其名者,而“洞宾”的字号,却因入了“登仙录”而不胫流传。吕岩本以诗名世,“当年诗价满皇都”,诗价,即诗名。读其自诩之句可见当时吕岩诗名之盛。然而,吕岩却在一试不第的情况下,“掉臂西归”了。“闲寻渭曲渔翁引,醉上莲逢道士扶”,他寻幽探道,渔唱应和,走上了一条隐居的道路。这种做法其实有着深刻的社会根源。
        唐敬宗于公元825年继位,这时的大唐王朝,已经全面没落,无复盛唐景象。对唐敬宗醉生梦死、骄奢淫逸、广造宫室、置民生于不顾的蠢行,杜牧曾作《阿房宫赋》予以无情讽刺、揭露;比及唐亡(907)更近于杜牧的皮日休(约834—883)则更尖锐地抨击了统治者的刽子手行为,深刻地揭示了人民与封建统治者你死我活的阶级矛盾:“古之取天下也,以民心;今之取天下也,以民命。”(《读司马法》)用人民的鲜血和生命来换取政权,一字之别,惊心骇魄!而在《原谤》中,皮日休更激愤地狂呼:“后之王天下,有不为尧舜之行者,则民扼其吭,捽其首,辱而逐之,折而族之,不为甚矣。”公开鼓动人民起来造反。
        在这种形势下,皮日休身体力行,参加了黄巢起义军,并以死将自己的主张大白于天下,而吕岩却“掉臂西归”,不与统治者合流,隐居终南山,他如此抉择,无疑是他思想中的道家成分起着作用。
        庄子在《人间世》中曾说: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这似乎消极的人生观,其实建立在深刻的哲学认识基础上,因此给予有吞吐风云之志的英杰以自我安慰的精神依托。吕岩目睹唐末五代战乱中“乱杀平民不怕天” (杜荀鹤《旅泊遇郡中叛乱示同志》)的军阀暴行,愤慨于“万户膏血尽,一筵歌舞价”(陆龟蒙《村夜》) 的残酷剥削,知天下 “尽是厌兵人”(钱珝 《江行无题》),虽怀有匡世济民之心,却面对 “不可奈何” 的形势,深感无挽澜回天之力,故于道家的虚无缥缈中聊且寻个养心之处,从而与统治者的卑行劣径,了不相涉。
        吕岩仙诗40首,多有 “神仙事业人难会”,“劝君休更认弥陀” 之类,可见其以出世的微词,表入世的本意;以神仙的诡幻,寄人事的乖违; 以宗教文学的形式,抒愤懑不平的心声。这里选的三首其中第9、第22、第33,从中可窥一斑。
        “举世何人悟我家? 我家别是一荣华”,吕岩明其荣华之别义: 盈箱存储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仙籍名册; 室内收藏的不是声色狗马,而是伏火的丹砂 (伏火: 即火候调伏);餐中所饮为天上酒;手上栽种则为神洞奇花; 赖以弃饥者,断非人间烟火,却是令人神往的“五彩霞”。吕岩用夸张之笔,将自己置于祥云缭绕、瑞霭蒸腾的仙境之中: 仙人所作所为、所餐所饮,确乎与人间不同,若非脱胎换骨,“羽化而登仙”者,断断不能。
        然而,“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逍遥游》)。至人者物我合一,了无分别; 神人者清心寡欲,无视功绩; 圣人则不图名声,不求显扬。吕岩虽则以 “神人” 自诩,自豪于 “万顷白云独自有” 的山间生活,却又对功名政绩、科举及第耿耿于怀: “一枝丹桂诃谁无?” 丹桂: 旧时以此比喻科举及第; 诃: 大声喝问。这个 “诃”字,将吕岩的激愤之心与啸傲之色和盘托出: 吕岩深山炼丹,或有其事,然而以彩霞为食,固然浪漫得可以,却实在不能果腹。吕岩诗中这种故作豁达的成分,正是他内心无可奈何的深沉表露。吕岩的出世思想是十分有限的,他否定荣华,却离不开荣华的概念;他自录仙籍,却不能忘怀吃喝藏储的世俗行为。因而诗中将内心发而为声,发而为“诃”,甚至发而为 “匣中宝剑时频吼,神里金鎚逞露风”,俨然一个恨煞人间不平事,时欲将身许万民的山林豪杰,与庄子所描绘的“神人” 形象竟无半点相似。尤其第33首的结尾二句 “来年定赴蓬莱会,骑个生狞九色龙”,就更是借仙道以诉心事了。蓬莱: 为海上仙山,仙人聚会之地。吕岩借蓬莱之笔,实是饮酒结侣、行诗结朋,惺惺相惜,聚会而望有成。故而连其坐骑竟然也是一条腾云驾雾、凶险恶煞的九色龙。
        吕岩的这几首诗,绝无晚唐的浮艳之风。其语言平朴,取意清新,文似飘邈,字字掷地有声。这几首诗名为 “仙诗”,其仙气却被内容上的入世之意荡尽,故几无淡泊之韵味; 而其“剑吼鎚鸣” 的高昂韵调,又因为裹了一层仙家出世的外衣、减弱了许多分量,却增加了不少深沉、愤懑。这一矛盾体的统一,无疑使诗的力量、厚度得到了加强。
        后于吕岩,亦受道家影响颇深的宋代苏东坡,曾为故人写了一篇《方山子传》,可为吕岩 《仙诗》 自画像的注本。
        自 《方山子传》 而反观吕岩及其 《仙诗》,该是不无益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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